姐姐的小药瓶(图)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8月09日05:10 人民网-人民日报海外版

　　喻丽清（美国）

　　小时候从母亲那儿听来的故事，一再发酵，有时觉得像电影里的情节。

　　是真的吗？母亲在世时我这么问，她去世20年后的今天，我已不想追问，因为它早已变成了我童年的一部分，在那些只有回忆时才能上演的剧本中，有我在里面，有母亲在里面，那就够了。

　　然而其中有一幕，我却不是主角，姐姐才是。

　　那一年，爸妈带着姐姐和我还有刚出生不久的弟弟准备逃难。最后一艘大轮船在码头等着，兵荒马乱的，母亲抱着baby，父亲抱着我，只有姐姐要自己照顾自己。那时候，她才6岁。

　　海上的风浪实在太大，最后决定船不靠岸了。船上抛下了绳梯，要走的就爬梯子上船。爸妈一咬牙：还是走。

　　于是，千叮咛万嘱吩咐姐姐：要把绳子抓得死紧，绝对绝对不准放手，也绝对绝对不要向下看，一向下看要是掉到海里，爸跟妈是没有办法救你的。听到了吗？听清了吗？

　　姐姐点点头，勇敢地向上爬去。海浪一波一波地打上来，她的小脸只朝着天堂的方向，一格一格爬了上去……

　　她的头发剪得很短，穿着工装裤，像个小男生。我从小时候跟姐姐的合照中看到她———那个勇敢的小女孩。每当母亲说到这个故事时，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泪就会涌上来，好像我比母亲还要心疼她的懂事。如今我才渐渐明白，我和弟弟的幸福，原来是用她的懂事换来的。

　　姐姐上中学的时候我最羡慕她了。因为她在静修上学，可以住校，周末才回家。静修女中是个天主教的学校，当年有点贵族气，学校里有许多外国来的修女，每次她回来我都觉得好像她是从外国回来似的。

　　有一次她带回来一个小瓶子送给我，我高兴得无以复加，直到今天这个小瓶子里的快乐还像利息一样在岁月中增长着。

　　这个瓶子只有两英寸高，小丑造型，通体黄色，瓶盖却是深蓝色的有如小丑的帽子。小丑鼻子特大，两手交叉在胸口，大拇指跟鼻子一样大得出奇，造型既有趣又可爱。

　　我问姐姐：这是哪儿来的？

　　姐姐说：美国修女送我的。因为我病了不肯吃药，修女说如果我喝了瓶子里的药水这小药瓶就送给我。所以我就一口气把药水喝了。

　　算起来都快50年了，偶然在盒子里看到它，姐姐都忘了这件往事，我说我永不会忘：她一个人在学校里病了，我们都不知道，只有修女在她身边……

　　姐姐笑了：难怪有好一阵子我都想当修女呢。

　　我们的记忆也许不一定可靠，但我们的爱却值得依赖。等我的外孙女儿长大，大到懂得珍惜的时候，第一样我想送给她的礼物就是这个小药瓶。那时候，我会指着小丑的肚子，告诉她那里头装着的故事，一个关于苦难时的勇气和人间最宝贵的慈爱的故事。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4年08月09日第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