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业

　　我是沿着一条曾经闻之色变的青藏公路来到冰雪覆盖的青藏高原的。每年都要新修的柏油路边，常见废弃的断路、断桥，甚至碉堡。

　　我落脚的小城安多，海拔四千七百多米，号称藏北第一县。从青海方向过来，越过昆仑山口，是翻过唐古拉山后进入西藏南行的第一个大站。也是从喜马拉雅山和冈底斯山北行藏地的最后一站。全县人口只有三万，城中常住居民不过三千人。而辖区面积却有九点六万平方公里，几乎相当于江苏或者浙江全省的面积。

　　安多位于唐古拉山、小唐古拉山和念青唐古拉山之间，海拔高度在六千到四千多米之间，向南逐渐坡降。境内多是荒凉寂寥、树木不生的无人区。

　　我住的地方，是中铁十八局青藏铁路工程指挥部的营地。过了拉日河，依着卓根山，向着羌塘草原上的一片无名的草坡。一条坑坑洼洼的泥水路，从青藏公路上分出一个向西的枝杈，连着安多桥和县城唯一的十字街，从营地门前通过，通向安多谷地，通向错那湖，通向班戈和布强格，更通向遥远的阿里和狮泉河。

　　无路的无人区里，其实有路。有如云一般游牧的黑牦牛和白羊群。有骑马的剽悍牧民和歌声高亢的藏女。无论山有多高，沟有多深，路就在马和牦牛的蹄印下。就在岩羊和火狐狸的奔跑中。而人，一不小心，就会陷入深深的沼泽里。

　　而这沼泽湿地，却是高原的财富。恰如这荒凉和寂静，反衬出高原的珍贵。就像那些无忧无虑的藏羚羊、藏野驴、黑熊、黄羊、旱獭和鼠兔们所赖以生存的环境。

　　荒凉的高原，被四年前的筑路大军打破了寂静。同样充满渴望的高原，也需要一条能够走向边防的路，走向世界的路，走向发展和繁荣的路。不仅需要高等级的公路，还要有世界一流的高原铁路。尽管，这种选择充满了艰难，代表着牺牲，考验着科学，挑战着施工队伍的技术水平和国家的经济实力。

　　世界海拔最高的车站，在海拔五千零七十二米的唐古拉山垭口上矗立起来。世界海拔最高的铁路，随着雄伟的铺架机，从安多车站，分别向着日光之城拉萨和河流之城格尔木延伸，延伸，延伸进青藏各族人民幸福的目光里。2004年6月22日，我能理解那个普通的日子所代表的并不普通的含义。铺筑在五千米高原上的路，很难很难。铺筑在各族人民心中的路，更难更难。十八局，十八标，安多又见当年的十八军。

　　高原需要路。我和刘祥瑞去过羌塘草原深处一百多公里外的岗尼乡。过了扎加藏布江，还要在无路的荒原湿地上小心翼翼地开车走三个多小时。不是有藏族汉子巴国带路，怕是很难找到这个地方。一所乡政府，一所乡小学，一所小医院，还有一座小小的太阳能电站，就是这个乡的全部繁华了。环顾四野，雪山茫茫，草原也茫茫。乡党委书记加仲告诉我，岗尼乡是个纯牧业乡，虽有相对固定的牧场，但是暖季太短，草太稀薄，更多的则是四处游牧。乡里最远的牧民点竟在四百多公里以外的沱沱河边。全乡两千七百多人，要开一次会，乡里要提前半个月下通知，然后，各家骑着马赶着牛羊，相聚到某一处河边湖畔，可谓艰难。

　　修路的人们，对路边的沼泽和湿地珍爱有加。哪怕常常被它们陷了人，陷了车，甚至不得不在荒原上过夜，与狼群为伍，等待救援，也不忍多开一条便道，破坏了这脆弱的生态植被。

　　铁路是地上的路。银线是天上的路。连接的其实都是心中的路。都是为青藏高原各族人民带来文明和进步、繁荣和发展的路。

　　《人民日报》 (2004年08月10日 第十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