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是历史上济公的故居所在地，民风强悍，不畏强权。在天台县历史上，曾经出现过“水溪事件”、“苍山事件”等大规模的宗族械斗，且老百姓擅告状，民告官屡见不鲜。

2001年年底，前天台县县长梁仲由于作风腐败，被老百姓向台州市委告状停职查处，浙江台州市计委党组书记周学锋走马上任，担当代县长直至县委书记。

周学锋是一个有想法的人，2002年初，周学锋提出“机关效能建设”，要打造“高效”的“廉价政府”，减少政府的运作成本；并将2003年命名为天台县的“机关效能推进年”。

所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周学锋希望通过民众的参与来监督、保证政府的效能。为此，2003年10月，周学锋实施了一次“万人评机关”活动，排名滞后的三名——如建设局等局长职务被调整。

但是从长远来看，没有制度化的体制建设，“运动式”的评议活动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周学锋注意到，网络以其自由性以及跨地域性是反馈民意、宣传地方的好载体。天台县也有过“12345”这样的投诉热线，但实际效果并不理想。热线电话是“一对一”的，中间难免出现机关人员推诿、拖沓的情况。而在网络就可以透明化，譬如曾经轰动一时的《深圳，你被谁抛弃？》等对政府建设颇为受益的文章就是在网络上出现的，网络无疑是传达民意的更好的载体。周学锋决定在天台做自己的效能网。

事实上，当时在浙江省、福建省都有类似的网站，但实际效果却难尽如人意：无非是政府设立专门网页将一系列的政策法律公布出来，提供相关的热线电话以及电子邮箱地址，网民可以通过这些渠道直接向政府反映问题。

周学锋认为如果要避免流于形式，必须要赋予网民极大的权利：不仅给网民提供了意见渠道，而且更能直接通过网站为政府机关进行监督与评议，政府亦据此作为对各政府机关一把手考核的重要的指标。

2004年4月，天台县效能领导小组分别从普法办、广电局抽调人员加入效能办，开始前期筹备工作。经过一个多月反复推敲方案，制作网页，2004年4月20日，天台效能网完成测试。是日，天台县效能领导小组组长、县委副书记单坚点击开通。

作为一个县级政府网站，没有游戏、聊天等服务，如何聚攒人气，是天台效能网最为担心的一件事。天台效能办在诸如浙江电视等媒体上大力宣传，做到“电视有影、广播有声、报刊有文”，同时将天台效能网和天台有代表性的网站——《中国天台》进行了链接。

开通的第一天，点击率为300人次；

第二天，点击率却下降到了100人次；

第三天，点击率达到350人次；

慢慢的，这个数字达到了500、600……

截至2004年6月4日，天台效能网点击率突破15000人次。

没有广泛参与性的网络是毫无意义的。为了保证网民的参与热情，2004年5月8日，天台效能办发布了《关于进一步发挥天台效能网的舆论监督作用的通知》（天效能办[2004]12号文件），确定相关政府部门的职责和任务。效能网给每个政府部门一个相应的登录账号，一旦发现有本部门相关的帖子，该部门管理员必须将帖子打印给部门领导审阅，并由部门领导亲自批示，在7个工作日内完成网上答复。

效能办要求各个部门必须在浏览网站后进行电子签名，以确定对民意的重视。“不回复的扣0.5分，超过工作日限定的扣0.1分。”

网络的力量

截至2004年7月9日，天台效能网点击率突破58000人次，其中“阳光工程”栏目就有网民上传帖子418条，其中400条得到了相关政府部门的回复处理，“百姓评说”以及“建言献策”栏目总计超过1100条。

在民意处理中，最受好评的是天台县环保局。

据天台县环保局局长魏永强介绍，环保局之所以极力搞好效能网上的回复工作，旨在把这当成了一个平台，树立良好的社会形象。

天台县环保局总共有工作人员25个人，包括接待、执法、办公室等多个部门，人力并不充裕。效能网开办初期，环保局全局总动员，连续20天24小时值班，分三个组应付和处理突发事件。

据环保局副局长谢优芹透露，为了及时处理民意，办公室安排了两个年轻人，他们的工作是，早上一上班就必须打开电脑看看当天有没有关于环保局的投诉，晚上下班之前还必须浏览一次。如果有发生的情况，必须及时上报局领导，由局领导亲自批示答复，局长会安排相关的职能部门去专门处理这件事，再将答复的内容上传到网上。

2004年6月4日，网民“山里人”在网上质问天台县公安局下属单位县驾驶协会：

1、根据《社团管理条例》，非营利性的经费只能用于协会内部的各项开支。驾驶员协会的经费到底是怎么开支的，有没有问题？

2、请交警队将驾协的《章程》公开一下，给协会会员一个起码的权利。

据网民“我也是山里人”透露，凡是天台驾驶员（包括摩托车主），都是强制性被要求加入驾协，每年收取会费40元。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向记者透露，如果驾驶员不缴纳会费，将不予验审。

但此帖未能得到天台县公安局的回复。

在随后的10天时间内，包括“布衣”、“明白人”、“初次”等10多个网民均发帖表示声援，剑头只指天台县纪律检查委员会，并提出在《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实施后，应该取消40元/年的会费。

就在网民不断发帖诘问的同时，2004年6月4日，打印好的帖子被转交给天台县纪委常委林强，林批示：“请转陈书记处”。2004年6月8日，天台县纪委副书记、监察局局长陈美萍再次批示：“请王正炳同志阅处”。2004年6月14日，天台县纪委常委、监察局副局长王正炳感觉到问题严重，批示道：“请党风室会同物价局了解情况后再答复。”随后，天台县纠风办会同审计局、物价局对驾驶员协会的收费及财务收支情况进行调查。

调查发现，天台县驾协2003年1月至2004年5月收入合计904421.80元，至2004年5月末，累计结余1037391.08元。由于重重压力，2004年7月15日，天台县驾驶员协会负责人表示，要严格执行《浙江省天台县机动车驾驶员协会章程》中“入会自愿，退会自由”的原则，不再强制驾驶员加入协会，如有会员提出退会的，将按照《章程》规定的程序办理。同时表示要加强财务公开，每年向驾驶员代表大会详细报告财务开支情况，接受会员的监督。并保证今后不再出现“搭车”入会现象。

网民“弯弓射大鸟”认为，取消强制入会，其实就意味着绝大部分驾驶员不会入会，天台县驾协将失去每年数十万的会费收入，天台县纪委此举大快人心。

和县委书记网上对话

在2004年6月4日这天，天台县委计划举行一个《倾听群众呼声，狠抓民意落实》座谈会。会议的准备工作按惯常进行，但是事情却突然发生了“意外”。

据天台县广电局工作人员透露，2004年6月3日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县委书记周学锋突然把他叫过去，径直就是一句：“会议能不能网上直播？”

“技术能支持。”

“明天就搞个网上直播，我跟网民直接交流。”周学锋认为，自己应该做一个表率，于是主动提出这样一个想法。效能办的工作人员为给这次直播做准备一直工作到了6月4日凌晨两点。网管连夜在网上发布消息：2004年6月4日10点，县委书记周学峰网上与网民交流，欢迎登录效能网。

6月4日上午10点，天台县国土局八楼会议室。

县委书记和网民的交流开始。在周学锋的身旁是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个效能办的工作人员，周学锋时而面带微笑，时而眉头深锁，断断续续地说话，工作人员则不停地敲击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

天台效能办的许英雷副主任回忆当天的情景：当一位网民问及周学锋，政府工作人员公车私用是不是很普遍，周学锋本人会否公车私用时，着实替周学锋捏了一把冷汗。

这是一个尖锐的问题，周学锋对《经济》记者说：“我家在外地，周末回家后车子在天台，想用也用不了；但我要是承认这种现象很普遍，那么一大帮党政干部就会有想法，当然，部分领导也会开车，我也发现过公车私用的现象。”

周学锋对该网民的回答是：我基本上没有公车私用，至于你说的公车私用是否普遍的问题，我只能这样回答你，这个问题可能存在，要下次开会研究。

一般来说，周学锋这样的回答是典型的官场“太极拳”，但是紧随其后，天台县就组织了公车私用的专项治理工作。天台的一位网民认为，因为网民们都看到了周学锋这个承诺，都在盯着他看，所以周学锋无法一说了之，而不采取行动。

在这短短一个小时的网上对话内，网上贴出了七八十条网民的帖子，周学锋回答了11个网民提出的涉及到天台效能建设的问题。当天效能网的点击率也空前的突破了1000。甚至外地的网民也参与其中，其中有一个来自北京的帖子说：恭喜天台有这样一个开明的领导。

“活了四十多年都不怎样，没想到一直播就出名了。”据周学锋说：当时他只是浏览网上的新闻，还不会发帖，也还从来没有和人在网上交流过，决定和网民交流，根本就没怎么去想，只是想实实在在的去面对。

孱弱的“新生儿”

带有浓厚实验色彩的天台效能网无疑会遇到了许多始料不及的矛盾。

网民“猪自清”认为，“很多部门的表现都不太好，要么麻木不仁，要么相互推诿，更可恶的还有和民众意愿背道而驰。”“猪自清”在天台效能网上颇有声望，他徒步走访了天台境内始丰溪沿岸的每个乡村，常常贴出一些让机关“头疼”的帖子和自己拍摄的图片。

其中天台县城管局受到的指责颇多。城管部门对此愤愤不平，公开在网上留言：我们流血流汗，你们指手画脚！此帖一出，立即遭来一片骂声，网民群起而攻之：“你做了多少工作，全县人民都看到的”！

2004年6月20日，效能网上发了一个名为《感效能网“民意直达”开通60天》的帖子，总共续贴15个，且全是以诗为续。网民“asd”写道：“民意直达六十天，问题提了一千三；真正落实有几件，还需大家去攻坚。”网民“方正”写道：“民意直达六十天，县委县府政绩添，小事简事勤回答，大事难事看不见。”

2004年7月2日，记者就在天台效能网办公室看到网管把网民一则反映政府机关吃喝问题的帖子删除了。

“很多好的东西由于触及当权者的利益，很快会流于形式。这大概也是广大天台人民尤其是网民最担心的问题。”网民“观棋不语”说。

网民“弯弓射大鸟”向记者透露，经网民在网上公开反映，至今未得到解决的还有很多。譬如，天台坡塘化工区的污染和搬迁，由于历史的原因，并没有得到解决，群众意见很大；天台南区违法建设查处力度不大，工作进展很慢等等。而在具体机关部门对网民问题的处理时，也常常以“正在处理中……”“我们将……”的语句来搪塞和拖延。

据了解，坡塘化工区的问题要追溯到上个世纪90年代初。天台位于东南沿海地区，一年中主要的风向是东南风，而化工区就在县城的东南方，在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里，县城的大部分地方都能闻到这种难闻的臭气。如今令天台县政府头疼的是，天台县经济本身就欠发达，一个价值上亿的工业区的搬迁花费不菲，谁出这个钱？化工区中的大部分企业又是县里的利税大户，都关停了县里的收入就没有了。

至于天台南区违法建设查处问题，更是有着政策和体制的原因。据天台县政府内部员工透露，天台县里为了推进城市化进程，取消了县城规划区内的农民个人建房的用地指标，实施兴建农民公寓房的形式。然而，农民公寓房至今未建成，农民住房困难问题日渐突出，在2003年涌现出大量违章建筑。天台县建设和土管部门站在各自部门的立场，就谁处罚违法占地建房争个不休，而天台县又没有就这个问题进行协调和明确，最后违章建设遍地开花。2004年，天台县组织工作队进行强制拆除时，遭到了群众的围攻。

周学锋对这些问题的看法是：大量的问题都是涉及到历史遗留问题，有些甚至是体制问题，这不是在效能网上说说，然后相关部门去查查就能解决问题的。效能网本身就是一个新生婴儿，也要学习成长。

　智慧与勇气的挑战

网络是一个自由开放的平台，天台效能网作为一个政府网站，除了淫秽反动的信息外，网民反映问题时点名批评官员，甚至用侮辱、诽谤性语言，如何对信息进行控制，建造一个良好的网络环境，是天台效能办最为头疼的事。

一开始，天台效能网的做法是将违规网民的IP封闭。但网站维护人员不可能24小时在线，如果网民随时传播这样的消息，又如何操控呢？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天台县效能办建立了事先审查制度，每个网民上传的信息需要经过效能网的工作人员审查。但是这样会不会引起网民对真正公开性的怀疑？

网民“猪自清”说：“效能网目前的状况我估计很出乎主办者的初衷的，政府的初衷是希望解决效能建设中机关办事效率低下问题，但效能的真正问题是政府行政的效率与效益如何最大化的问题。从目前看，民众更关注的是政府的决策是否按照科学的规律、法治的要求去做，如果这个前提不存在了，你的过程再完美也是无意义的。”

2004年7月14日，网民“请不要查我的IP地址”透露：天台效能网上有数起查询IP地址事情发生，网民担心这为打击报复埋下隐患。“请不要查我的IP地址”表示，这一苗头性问题将影响天台效能网的生命，他举例说，福建龙岩机关效能建设的网上论坛就因为公开了IP地址，结果毫无建树。

如何寻找到一套制度化的模式，来将一个真正开放互动的民意平台在网络上建立起来，对天台大胆的试验者来说，是一个智慧与勇气的挑战。

网民“猪自清”乐观地相信，效能网是政府的又一个公共管理产品，它的开通意味着开启了一扇门，一扇民众对政府决策过程进行监督和参与的门，这扇门一经开启就永远也关不上了。

（注：应采访对象的要求，部分采访对象用网名代替或隐去姓名）

开放互动的民意平台

天台效能网（www.ttxn.gov.con）是天台县反映民意的主要载体，有“工作动态”、“工作简报”、“规章制度”、“万人评机关”、“民意直达”以及“它山之石”几个板块。其中，在“民意直达”板块是一个互动式的论坛，又分为“阳光工程”、“建言献策”、“百姓评说”几个栏目。

一般网民通过注册账号便可在“民意直达”板块中向网站管理员上传帖子，然后网站管理员会对帖子进行审查。

顾名思义“建言献策”是对天台县政治、经济、文化建设提出的好的建议，或者是针对具体某项建设、工程提出好的看法，引起政府部门的思考；“百姓评说”则更多是指网民言论没有涉及到具体的事务和单位，对更为宽泛的社会生活中的现象进行讨论，发表自己的观点；如果是传帖至“阳光工程”栏目中，所涉及到的内容一般是指天台县发生的具体事务，需要具体的某个政府事业机关对此作出处理及回应，网民在发帖时必须指出该内容所涉及的具体事业机关。

在“阳光工程”栏目中，天台效能网给全县79个机关单位各给一个管理员账号，机关单位通过该账号对网民提出的涉及到本单位的帖子在一定时间内进行答复。如果网民对该答复有意见，可以通过帖子所在页面的“满意度投票”进行评分。天台效能办会对政府业机关回帖的数量以及网民的满意度进行统计，最后作为年度政府机关效能考核的重要指标。

天台网民“猪自清”认为，干部的考核以前包括现在还是在以GDP考核为主，现在有地方以“绿色GDP”考核来进行尝试，而天台的效能考核是以人民群众满意不满意为要求来衡量，这是不是新一届政府提出树立“科学的政绩观”的大胆实践？

如ID号为“31”的一个帖子：

作者：wjandwhy涉及单位：天台县交通局

6月6日下午3点，本人乘坐天台客运中心“天台—椒江9616次班车”往椒江，车子刚出门不到50米，驾驶员就停下来修车，然后不顾客反对，径直往国道、省道行驶往椒江。本人请问管理部门：

一、为什么驾驶员不在车停在站里时维修，而要出车时修：其一，这是置乘客生命安全于不顾；其二，耽搁了每位乘客12分钟。

二、为什么卖出高速的票而不走高速，请退回2.8元差价。

三、由于大多数乘客已无法联系，请将退回的每人2.8元交给县慈善总会，做一点小善事。这总比给全不把顾客放在眼里的人好。

发表时间：2004-6-7 14:34:52

回复：天台县交通局

经我局执法人员调查取证，你所反映的情况基本属实，现将有关情况通报如下：

1.该车车号为浙J12082，椒江区汽车运输公司客车。我们已对该车驾驶员进行职业道德教育，并提出口头警告。

2.按照道路运输行政处罚的有关规定，对该车车主处以500元罚款。

3.责令车主退还快客与普客票款差价每位2.8元。

4.请乘坐当日班次的旅客凭车票到县运管所运管股领取退款（票价差额），联系电话：38818XX。

回复时间：2004-6-8 16:04:46

单位天台县交通局回复满意度：共4票满意率：100%

周学锋敢想敢做，当地人一度拿“最有争议的”宿迁市市委书记仇和来与他比较

“创意书记”周学锋

2004年7月2日中午的气温一度达到38摄氏度，火辣的太阳悬挂在天台的上空，在天台县政府大楼外，让人有种快要被蒸发掉的感觉。一个身穿白色T恤的年轻人提着某某超市的塑料袋，袋里有两本书和一叠报纸，匆匆忙忙的朝政府大楼走去。

7月3日上午，《经济》杂志记者来到政府大楼的顶楼的书记办公室，让记者觉得诧异的是，昨天的那位年轻人竟然和眼前的这位县委书记周学锋长得很像。中午下班后发现，周学锋拎着昨天记者看见的那个白色塑料袋，以及袋里的书。

这和记者印象中的官员不太一样，至少作为县官，周学锋应该拎一个公文皮包。

现年42岁的周学锋比照片中的要年轻得多，宽阔的额头下是淡淡的笑，由于不抽烟，他的牙齿甚至要比常人的白。

周学锋显然是个涵养不错的人，在谈到有人向上级机关投诉周学锋“作风有问题”时，他的笑容依然，语速亦然。

2004年，天台县某主要街道原计划拆迁，由于种种原因，周学锋同意不拆迁。后来有传言说：在这条街上有五间店面房，本来价值500万元，却被周学锋以100万的价格转手给了自己的亲戚。

随后不久，一封人民来信摆到了浙江纪委的办公桌上，信封上标明：国家领导人收。举报人在信中写道：如果不属实，我愿意承担法律责任。

事情看来颇为严重。浙江纪委专门组织人员对此进行了调查，最后得出定论：这五间店面房是1999年城镇拆迁的时遗留下来的，当时是一家改制企业以100万的价格卖给了个人。目前业主是本地人，并非周学锋亲戚。

“他说他会承担法律责任，他承担得起吗？”周学锋说，“1999年时我还没有上任呢。”

喜欢创意的官

周学锋属于有想法的那类官员，而且敢想敢做，当地人一度拿“最有争议的”宿迁市市委书记仇和来与他比较。周学锋却不这么认为，一来他比较“温文尔雅”一点，二来骂他的人比骂仇和的少。

与仇和相同的地方是，周学锋的想法与做法往往与众不同，富有创意。

1997年，周学锋曾提出“廉价政府”这样一个理念。周学锋认为目前中国的政府运行成本太高，现在中国的政府总在不停的自己制造工作，自己内部运行时产生很多矛盾，然后又花很多时间去解决这些矛盾。

对这些事情，周学锋认为要抓效能建设，“效能是机关与生俱来的，而不是额外提出的要求。”是机关就应该有效能，如果机关没有效能了，就会被淘汰、被打碎。

在做法上，天台政府的互联网改革试验是周学锋的一个大胆创意。事实上，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个创意也引起轰动——“万人评机关”。

周学锋认为，原来的政府责任制考核偏向于政绩，但这个中不确定的因素太多，跟机关自身的工作存在分离。譬如对政府一把手考核，以前强调GDP。但GDP的提高有一把手抓经济的贡献，也更主要是要归功于企业与市场。天台县的效能考核就是从机关的自身的运作效率来考评。

基于这样的思想，2003年10月，天台县委四套班子拟出评议内容。随后，周学锋主持召开全县动员大会，动员全县民众积极参与对政府机关进行测评。“然后在各村都召开动员大会，下发了评议单，组织了2000多人对政府机关进行评议。”周学锋说。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没有公布评议结果。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透露，这引起了人大代表的不满，迫于压力，在人代会的时候，县里公布了评议结果。

2004年3月15日，《天台县2003年机关效能“万人评议”数据统计汇总表》刊登在天台县机关报——《天天天台》上，共征集到来自天台县642个行政村（居委会）的594条意见和以及最终的评分结果。其中，人大机关以综合得分90.35名列榜首、县委办公室以89.73屈居次席；倒数四位的分别是建设局、供电局、烟草局、城管局，旅游局的排名也相当滞后。

《经济》杂志记者拿到的一份万人评议数据统计情况反馈表显示，此次参与评议的实际人数为2112人，分别对74个县级机关进行了测评。其中116人反映建设局执法不公、不力，145人反映办事拖拉推诿，233人反映建设局有其他行为。

据原建设局局长许万炼透露，2004年4月8日，天台县某主要领导找到他：“决定免去你局长职务，理由有三：一是万人评机关活动中名次偏低；二是年龄偏大，同一岗位任职时间偏长；三是县政府领导对你有意见。”

许万炼认为，后两条理由是站不住脚的。许万炼自诩工作风风火火，自己是“铁头”，得罪县政府领导在所难免。真正的称得上是理由的，只有第一条。

许万炼认为，城市建设本身就极具争议性，像建设局、城管局这种单位直接和民众接触，不可能在民主测评中获得高分；而人大机关、县委办公室、团县委这样的机关基本上就不和民众接触，自然不会获得很低的评分。

2004年7月15日，许万炼被免去局长职务，留任建设局书记。与许万炼一起没有通过年终效能考核的城管局、旅游局的局长分别调至乡镇或降为副局长。由于烟草局、广电局局长属于省局任命，并没有得到处理。

对于周学锋称为“轰轰烈烈”的这场行动各方争议颇多。

“这开了一个先河，显示了县领导的大度和开明。”天台县坦头镇书记丁庆银认为；天台的网民“弯弓射大鸟”认为：“将政府和部门置于群众的监督之下，提高了办事的透明度和办事效率，有效地促进了机关的效能建设，机关的上下班纪律和服务态度得到了明显改善。”

但原天台县人大副主任余云安评价说：“力度不够，落实不力，太注重表面功夫”；许万炼认为，“效能改革是好的，但是具体落实却有失偏颇”。

2004年，浙江省在全省范围内开展“效能革命”，在2004年7月举行的全省政府效能工作会议上，天台县被作为效能建设的模型，在大会上“传经授艺”。

23岁的区委副书记

1983年，从台州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后，周学锋担任原中共黄岩县（现为黄岩市）委办公室秘书。黄岩县委书记退休后，县里安排周学锋去基层锻炼。1985年底，23岁的周学锋开始担任黄岩县澄江区委副书记。

1986年，恰逢全国整党运动开始。周学锋作为区委副书记，又是初出茅庐，区委安排他讲授党课。周学锋刚上任10多天，虽然以前学的是师范专业，练就了一副好口才，但是毕竟没有真正登台讲课，而且这次是面对几百个共产党员讲课，大部分都是几十年的“老革命”了，周学锋心里难免忐忑。本来23岁就当副书记的周学锋就让许多人不信任，一些不怀好意的人都等着看周学锋的笑话。

讲课前的一天晚上，周学锋一直写到晚上1点才将第二天的讲课内容整理好。周学锋总共写了五页，大功告成之前自己拿着一念，才发现，坏了，原来每页只能念三分钟，总共15分钟就念完了。一堂党课不可能一二十分钟就结束吧？周学锋的脚底一阵发麻。

第二天，党课如期举行。

只睡了四个小时的周学锋在台上渐渐进入状态，开始有些“天马行空”了。在这之前周学锋参加了一个省委组织的青干班，于是他就索性就把笔记本拿出来照讲，并结合自己的学习体会即兴发挥。

党课说着说着就成了周学锋的个人演讲。从党风建设说到了《三国演义》，从刘备、刘邦的善于用人，说到作为领导干部，不是一马当先，而是要万马奔腾。

在这件小事上，显示了周学锋具有处惊不变的潜力，据了解，32岁的周学锋在担任台州市椒江区分管政法的副书记时，曾处理过大规模的民众骚动。

当官就要政绩

在天台效能网上反映问题最多、被某些官员私下议论为“刁民”的网友“猪自清”评价周学锋说：周学锋是一个还有点人文关怀精神的县委书记，口才文采颇佳，是一个还有自己的良心和道德底线的官员。

许万炼说：“周学锋这个人还是比较好，但是喜欢抓苗头，走形式。”

与许万炼的评价相反，周学锋认为，“天下只有两种官，一种是宰相，一种是县官。”这两种官比较实在。而他要做的就是要实在。

2003年，周学锋要求县级领导干部必须走遍每一个村。天台县总共有600多个村，天台县有20个县级领导，按照平均分配就意味着每个人必须走完30个村。据周学锋说，从2004年6月21日到27日，他就走访了11个村。

喜欢看东西是周学锋的一大嗜好。

周学锋规定自己每天必须看完10份报纸。再忙也是如此，如果没有看到报纸，就好像少吃了顿饭一样，会觉得饿。为了给自己的说法提供佐证，周学锋说，7月3日当天他就在上班的路上买了两份报纸。同时，周学锋的阅读面颇广，政治类的、经济类的甚至时下流行的文学小说，都有兴趣阅读，譬如最近比较流行的《狼图腾》，“狼凶猛，世界上崇拜狼的民族都比较强大。”

周学锋并不讳忌谈政绩。周学锋认为，既然当官就要政绩，就必须去追求一种结果，当官毕竟不是参加奥运会，“参与了就好”，民众希望看到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据了解，周学锋的“政绩”得到了上级政府的肯定。据许万炼透露，周学锋已经报名“援藏”，申请到西藏某地区担任“副职”。但由于体检不合格，出了一些问题，此事还没有定论。

天台县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官员也向记者透露：“周学锋可能会被调走。”但此事并没有得到周学锋的证实。

互联网孕育政府治道变革

浙江天台县委县政府开通天台效能网的做法，有很多新意，其中主要有两个亮点：

一个亮点是利用互联网技术，及时表达民意，给公民履行参政议政的权利提供了机会。另一个亮点是把效能网与政府机关绩效评估联系在一起。这就给公民提供了评估政府绩效的权利。

事实上，效能网的意义还不在此，关键在于它对中国政府的治道变革有着重要的意义：

首先，效能网建设有助于厘清政府职能，促进政府职能转变，打造有限且有效的政府。第二，效能网建设有助于建设回应性政府，打造服务政府。第三，效能网建设有助于打造责任政府。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效能网为政府有效运作提供了一个公共平台，在这个平台上，政府和公民一改过去政府总是占据强势地位的格局，可以平等交换信息，平等介入讨论，以平等的地位监督政府有效运作。

不过，效能网的运作也并非没有局限，这主要有如下几个方面：

代表性的问题

能够介入效能网的主要是网民，而不是公民，尽管这些网民也是公民，但并不代表全体公民。天台人口55.4万，根据当前网络发展的情况，中国家庭电脑使用的普及率，估计不会都是网民，只有其中很少一部分是网民，即使是这些网民，也不可能都关心公共问题。这就使得效能网很可能只代表一部分网民的偏好和利益。

由于网民的收入一般相对较高，一般都居住在城镇，一般都会是白领阶层，政府以这些人的意见和利益为基础施政，很可能会忽略低收入者、非城镇居民的意见和利益，县政府很可能只是城关镇的政府，而不是整个县的政府。这就需要我们正确对待网民的需求，也要正确对待网外的公民需求，在网络之外，进一步开拓民意沟通的渠道。

　程序性问题

民意有很多，能够介入效能网的只是一部分民意，或者说民意的一种表达形式。网络表达民意，其特点是直接，快速，方便，而且可以与县级领导直接对话，只要县长书记愿意，就可以与网民的民意亲密接触。这样可以让政府亲近民意，但也可能让政府为民意所“俘获”。

一般来说，每个公民的意见和利益有类似的地方，但也有很多分歧的地方，其中有些是私人问题和私人利益，需要个人努力解决，有些是本地的公共利益，在当地社区就可以得到解决，只有一部分需要在整个县的范围内得到解决。要把公民个人的意见和利益，转化为整个县的公共意见和公共利益，需要有一个特定的程序。在现代社会里，就是民主的程序。民主表现方式很多，包括民主制行政，也就是说公民参与具体的行政管理和公共服务过程，参与行政机关的听证会等等。效能网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除此之外，还有民主选举和监督政府官员，更为重要的是通过代议制的运作，收集、整理和整合民意，并代表公民通过民主程序监督政府领导人。网络表达的民意，虽然可以直接通天，却缺乏程序性的整理、碰撞、整合，带有很大的随意性和流动性。在网络运作开始时还可以应付得来，在一段时间之后，很可能因为民意爆炸而使得行政机关疲于奔命，最后导致网络运作名存实亡。

所以要重视民意，网络是一种补充，但关键还是要建设沟通民意的制度化、程序化的通道。

　公平性问题

天台县一共有79个参加效能网的单位，但这些单位本身是有很大区别的，因为其法定职能的原因，只有一部分单位与网民可能频繁接触，相当一部分网民根本就不知道，或者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对其进行效能监督。其结果，很可能是与网民越是密切接触，越受到监督，“出问题”的可能性越大，绩效也就越差；如果与网民接触不密切，受到的监督也越少，就不容易“出问题”，绩效看起来似乎也越好。这显然不是有效的绩效评估。

另外，把乡镇政府、街道和县机关单位相提并论，虽然在行政管理上有方便之处，却把行政机关和区域性的政府混为一谈了。把检察院、人民法院和人大办、政府各个机关相提并论，即使在当前是方便集中管理，却不利于司法独立运作，也不利于民主政治建设，因为检察官和法官都向法律负责，并不向民意负责，也不根据民意来办案和审判，而人大的核心并不是办公厅，而是代表。由于这些缺陷，效能网看起来是通过绩效评估排队来激励各个机关，但实际上这种排队的结果并不好，在结果上不公平，在制度上不利于基本的制度建设，而且还有违宪之嫌。

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把一线服务职能与二线服务职能的机构分开，把区域性政府与行政机关分开，把独立运作的检察院、法院和人大分开，把党的机关和政府机关分开，把政府序列机关和非政府序列机关分开，分别考核。（详细情况，请见《经济》杂志8月号）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行政管理学系主任、行政管理学研究所所长、制度分析与公共政策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