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视角

　　张圣华(书评人)

　　上世纪80年代以来最先锋的女性文学，不只是女性躯体自白或私人生活写照。女性文学的语境，应包容一切，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我认为《沧海神话》不是一部简单的台湾历史小说，而是女性文学有意识的写作突围。小说提示了一种新的创作态势：那就是在男性化的、帝王权谋主题的传统历史小说之外，出现了对历史重新诠释的女性历史作品。

　　两年前，一些著名评论家提出了文学“她世纪”的概念。新世纪女作家群异军突起，构成区别于传统男性化文学的“她世纪”写作态势。如今，上世纪70年代生女作家阎延文的《沧海神话》，再次提醒了我们历史小说“她世纪”的到来。自1995年创作“台湾三部曲”，阎延文的历史写作已长达九年。这种扎实纯粹的写作态度，也许将构成对女性私人写作的历史颠覆。

　　最近推出的长篇小说《沧海神话》，是阎延文“台湾三部曲”的第二部。翻开这本40万字的小说，一种超越时空的美丽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海风的新鲜和南国阳光的明亮。走进《沧海神话》，就仿佛走进了台湾三百年腥咸苦涩的拓荒日子，重温了渡海客们的生死历险、罗汉脚们的辛酸孤苦以及高山族起源于大陆远古的太阳崇拜。

　　拓荒是全书的起点和终点，贯穿上下三百年九代人的生命，很多激烈的情节都因此而起。仿佛《百年孤独》马贡多的布恩地亚家族，《沧海神话》虚构了一个大陆渡台的乌水溪陈家。小说故事始于明朝天启年间，终于民国时期的台湾罗福星起义。陈家上下九代人精彩绝伦的家族历史，贯穿了自远古渡海到孙中山辛亥革命之间悠久神秘的台岛拓荒史。

　　“台湾三部曲”的第一部《台湾风云》，直面甲午战争前后的中国历史，具有厚实的史诗气质；而《沧海神话》一改《台湾风云》的宏大叙事风格，以独特的女性视角抒写家族秘史，尤其雕塑了光彩照人的女性形象系列。阿束社几代女子奇美激烈的心灵历史，象征了台湾先民在原始文化、封建文化、近代文化之间的世代更替，第一次用女性命运贯穿起了中国大历史。阎延文曾说：“《沧海神话》写得很苦很慢，主要是想把正统历史中被湮没的、女性缔造天地的故事作为能量释放出来。在东方文化中，男性是伦理的，而女性是生命的。《沧海神话》，希望成为一部用女性视角透视中国文化的关于生命与历史的作品。”

　　可以说，《沧海神话》完成了作者的这种创作企图。小说极力刻画了拓荒的惨烈背景下，女性内心的激烈冲突与痛苦，渲染她们的传奇命运，以及对自然生命的迷狂依恋。小说中的女性人物，构成了人道与天道、民间立场与官场权力的斗争，形成巨大张力。“渡台先妈”木头嫂，是生命的狂热者。她先是孤身渡海寻找丈夫阿升，又在得知丈夫死亡后，以寡妇之身疯狂追求丈夫生死弟兄陈端木的爱情。她的情爱带着女性歇斯底里的尖刻和霸道，在爱情失落后，则把生命寄托于儿子和稻谷，缔造出乌水溪陈家的最初繁荣。这是一个从精神到肉体，都与以往历史小说中作为装饰品的女性人物迥然不同的深刻形象。

　　《升天台》是全书最激动人心的一章，叶省和阿月在熊熊烈火中的死亡，没有悲怆和阴翳，而是带有太阳般的明亮色彩。叶省走上升天台前，与清军大帅福康安最后对垒的那盘棋局，更是神来之笔。帝王权谋的杀伐决断与爱惜生命的平民史观，在这里进行了激烈的对局。此刻的叶省已经不是陈端木家的年轻马倌阿叶仔，甚至也不是天地会义军的红旗香主，而是傲视芸芸众生的自由之子，一个面对死亡之邀无所畏惧的渡海客之神。他与福康安的这盘棋局，是平民文化与日渐沦落的帝王文化之间的公开对峙，用自由活泼的生命宣判了帝王文化的荒残。于是，升天台上承受残酷火刑的年轻恋人，成了历史真正的胜出者。《沧海神话》用七章篇幅对林爽文起义的激烈描写如同河流倾泻，到这里才撞击悬崖扬起了硕大的耀眼水花。小说叙事文本也随着升天台的漫天大火，更加摇曳喧哗：“火焰沸腾如同舞蹈的升天台，照耀着苍凉的原野，照耀着沉默下跪的巨大人群，照耀着梦想天地的台湾。阿月和叶省的影子逐渐合为一体，光芒四射。火焰中弥漫起奇异的香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那是紫藤花般的奇香，是阿月特有的浓烈芬芳。此刻，这奇美少女的芬芳，把月夜的山野，把跪倒哭泣的人群，把美丽刚烈的台湾，全都熏染得一片灿烂。”读到这里，我深深地被作者打动了。

　　上世纪80年代以来最先锋的女性文学，不只是女性躯体自白或私人生活写照。女性文学的语境，应包容一切，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我认为《沧海神话》不是一部简单的台湾历史小说，而是女性文学有意识的写作突围。小说提示了一种新的创作态势：那就是在男性化的、帝王权谋主题的传统历史小说之外，出现了对历史重新诠释的女性历史作品。《沧海神话》亮相书坛，或许宣告了新的“女性历史小说”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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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海神话》，阎延文著，广西人民出版社2004年6月版，29.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