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灵光：小平三句话给我印象最深

梁灵光：小平三句话给我印象最深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8月17日09:22 南方都市报

忆小平　看广东　　南粤热土，物华天宝；一代伟人，情有独钟。烽火岁月，建设时期，开放年代，邓小平同志曾多次到过广东。广东是邓小平改革开放政策的试验田；邓小平，是广东建设小康社会的引路人。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伟人已逝，功业长存。邓小平同志在广东的活动，还有多少尘封的故事？改革开放20多年，广东又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从7月份开始，本报派出近百名记者，踏遍岭南大地，寻邓公足迹，叹南粤巨变。从今天起，本报推出连续报道：“忆小平，看广东”。更多的内容敬请关注本报将于8月20日推出的邓小平百年诞辰纪念特刊。　　小平非常坦诚、爽朗　　记者(以下简称“记”)：梁老，在您漫长的革命建设生涯中，和小平同志有过不少接触吧？第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　　梁灵光(以下简称“梁”)：第一次见他是在六十年代初期，我在福建任省委候补书记兼副省长。小平到福建休息。一到福州，他就声明，这次是休息来了，不谈工作。我作为分管经济工作的候补书记，还是问他要不要汇报一下。但是他再次声明，这次是休息，不谈工作。(这次见面他给您留下什么印象？)非常坦诚、爽朗，说是休息就是休息，说不谈工作就不谈工作。　　另一次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在1978年11月召开的中央工作会议上。这次会议开了36天，五天以后召开了三中全会。实际上三中全会讨论的内容都在这次工作会议上讨论过了。这次会议和小平同志接触就比较多了。邓小平提出中国不搞以阶级斗争为纲了，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搞现代化。谭震林提出在讨论这些问题之前，要先澄清文革中的一些问题，比如“天安门事件”、“二月逆流”等。随后，会议转向对“两个凡是”的批判，小平同志大力支持。会上气氛非常热烈，大家畅所欲言。最后，华国锋和汪东兴作了检讨。这次会议解决了中国现代化建设关键的思想路线问题，也就是政治路线和组织路线问题，实现了全党工作重点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大转折。其中，小平同志起到了决定作用。这次会议使我对小平有了深刻的了解，没有小平就没有三中全会顺利的转变。　　小平三句话给我印象最深　　记：什么时候知道您要来广东工作的？　　梁：1980年10月，谷牧找我谈话。当时他是书记处书记、国务院副总理。分管对外和改革开放这一摊。谷牧说，现在习仲勋和杨尚昆要调回中央，中央决定你和任仲夷接替他们工作。　　记：当时除了谷牧还有其他人找您谈话了吗？　　梁：中央九个领导同志都找了我们谈话，有邓小平、叶剑英、李先念、赵紫阳、胡耀邦、万里、姚依林、谷牧和韦国清等。11月2号，小平找我和任仲夷。我印象非常深刻，他谈话开宗明义，说你们到广东搞特区，那不仅仅是深圳、珠海、汕头几个地方，而是广东全省，是广东、福建两个省。这话给我很大的震动。当时，深圳特区只有宝安沿海一带，面积只有327平方公里，珠海特区才6平方公里，汕头特区才1.6平方公里。当时的观念是，没有经验，区域就划小一点，逐步发展。突然听小平说特区是两个全省，视野一下子开阔了。　　他接下来说：“你们应该抓住当前广东有利时机，敢想敢干，摸索出规律，搞出个样子来。”又称：“搞特区没有经验，你们要摸着石头过河。”同时我还想起他1979年同意搞出口特区时告诉习仲勋的话：“中央没有钱，给一些政策，你们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这三句话给我的印象最深。我的理解是，既要敢想敢干，抓紧发展，又要一切经过试验，稳步前进。同时要求我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我们到了广东以后一直是按照他这三句话的精神去做的。　　广东建设特区之初曾遭挫折　　记：您来广东时，广东是什么样啊？　　梁：来到之后，我初步做了一些调查研究。发现广东的经济文化水平比我们预想的要差。在1978年之前14年，广东的经济发展速度都在全国平均值之下。　　记：当时是否压力很大啊？　　梁：其实，经济方面的困难我认为还可以解决，最大的困难在于小平同志说的解放思想。我到了广州之后就组织省、市一批干部对经济工作进行调查，一个半月后，初步拟出一个报告，确定广东如何进行改革开放的工作。省常委讨论了两天，通过了该报告，随后签发。但是，省里相当一部分厅局按兵不动，称按照惯例，一定要由省委省政府的联合红头文件，才好执行。实际上这是一个托词，改革开放要他们让点利，要下放一些权力了，他们思想不通。　　而就在这种情况下，又有记者写了内参呈给中央，说广东福建沿海走私严重，当地政府对此熟视无睹，甚至把这当作发展经济的门路。中央领导看到了这份内参，据说有人大发脾气。中央就下发了一份17号紧急通知，同时把广东福建两省的常委全部调到北京开会。开会时我就看到一份资料，叫《旧中国租界的由来》，是中央政策研究室编印的。这份资料很有意思，中国有句老话，“当着和尚骂秃驴”啊，这分明是在影射广东在搞新租界嘛！这说明当时有很多干部思想观念都扭转不过来。　　开完会后，中央还不放心，又让任仲夷过去，写了检讨才过关。我们叫“二进宫”啊。　　这样一来，广东的对外形象就大受影响。西北一个副省长到深圳参观两天后，回到宾馆哭了一场，说辛辛苦苦革命几十年，想不到一下子就变了。广东的购销员都不敢到外省收购东西。在某省的火车站，工作人员要广东客人单列，挨个搜身。连电影电视上反面的厂长经理都讲广东官话。香港报纸也纷纷攻击特区失败。　　我们的压力非常大。任仲夷“二进宫”回来后也给我说，“老梁啊，我们搞的常委会议纪要许多厅局干部思想不通，是否暂时停一停、收一收吧！”我知道他有难处，就同意了。连厅局都不听省委的话，改革怎么搞？所以，不解放思想，不转变观念，改革真是难上加难！　　记：不过你们还是挺下来了。　　梁：1979年的时候，中央就确定广东先走一步的政策了。我来到广东后，就听到有群众干部说“特殊政策不特殊、灵活措施不灵活、先走一步不先走”。对改革很没信心。我听到以后就给任仲夷说，你在到任讲话时最好提一提。他就在讲话中说“特殊政策真特殊、灵活措施真灵活、先走一步真先走”。改革的决心还是很大的。　　小平两个题词影响很大　　记：在小平第一次南巡之前，广东的经济发展应该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梁：1983年，深圳的工业产值是1979年的10倍，小小的罗湖镇初步变成了繁华的商业中心，到处都是工地、楼群。1980年8月26日全国人大通过《广东经济特区条例》，我认为，1979年到1980年，广东是准备阶段，进行调查，提出方案，1981年之后改革开放的各项工作正式展开了。　　记：1984年1月24号，小平来广州了。您当时是亲自到广州站迎接的。当时是怕小平来还是盼小平来？　　梁：我们都希望他过来。刚刚不是说了吗，当时我们面临着很大的舆论压力，我们希望他能来看一看这里的变化，讲讲话，表个态。能解决全党和群众的认识问题，因为只有他的讲话最权威了。　　记：小平见了您，第一句话说什么？　　梁：他说：“特区是我提倡的，中央决定的，究竟成功不成功，我要来看一看。”当时同去的还有省委的其他同志，他们想请小平到珠岛宾馆住两天，小平不肯，一定要先到深圳看一看。所以，就在车上谈话，12点多就去了深圳。　　到了深圳后，市委书记梁湘作了简短汇报，最后请他指示，他表示这次是来看的，具体怎样先不。不过，在看到深圳的市容后，他看上去很高兴。在渔民村支书家时，村支书汇报“我村原来很穷，现在富起来了，34户村民家家住上小洋楼，人均年收入2800元。”小平说：“如果全国农村都能达到这个水平就好了。”村支书说：“我们渔民村有今天，全靠邓伯伯。”小平马上说：“这是党中央的政策正确。”这句话很简单，但他是随口就说出的，体现出他很谦虚，不居功。我印象很深刻。　　随后，他去了珠海视察，并题词“珠海经济特区好”，又经顺德回广州。　　记：给深圳的题词是在广州写的。　　梁：是啊。给珠海题词的消息传到深圳后，深圳就急了。小平到深圳，话也不讲，也不表态，现在又给珠海题词了。所以，他们马上派接待处长赶到广州，找到杨尚昆和小平的女儿，请他们帮忙也要题词。小平说“不是回到北京再题吗？”他女儿说“你不写，他就回不去”。吃过中饭后，他就题了：“深圳的发展和经验证明，我们建立经济特区的政策是正确的。” 　　李天增赶紧拿着题词送到省委传阅，我看到之后心就定下来了。这两个题词肯定了深圳、珠海的改革开放，也肯定了广东的改革开放政策。对于统一全党全国的思想认识起到了很大作用。　　题词送回后，深圳的媒体开始大量报道，香港媒体也一样，电视台当天每隔五分钟就广播一次。对海内外影响很大。　　记：这次南巡的意义在哪里？　　梁：视察后统一了大家的认识。而且，回京之后，他开始讲话了，说深圳发展很快，可以再多开放几个港口城市。他说，深圳的经验是敢闯。我们搞特区、搞改革开放有个原则，就是不是“收”，而是“放”。已经讲得很明确了。所以，中央讨论以后就决定开放沿海14个城市。所以小平第一次南巡掀起了广东沿海改革开放的新高潮。　　改革开放中也有遗憾和不足　　记：1992年，小平再次来到广东。这次南巡又有什么意义呢？　　梁：当时正值东欧剧变，苏联解体，很多人表示怀疑是否要继续搞改革开放了，是否要反反“自由化”。邓小平在各种议论中明确表态，首先肯定了“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路线一百年不变。明确特区姓社不姓资，搞点三资企业，不要害怕。提出　“三个有利于”的标准，提出社会主义的本质，澄清了一些错误认识，解决了中国的社会主义怎么发展的问题。这是对马克思主义新的发展，也是邓小平的一个新的贡献。没有他这一来，改革开放可能很难进行下去了。所以称他为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是当之无愧的。　　记：特区建设乃至20多年的改革开放中有什么遗憾和不足？　　梁：小平后来的讲话很好、很明确，理论上也有新发展。大家在贯彻他要求的20年内全国赶上亚洲四小龙，劲头也很足。但是，有一个问题，过去我们在改革开放之初批判苏联经济模式，强调它管得太多、统得太死。但是，我们自己发展模式中留下的问题没有得到很好的批判。比如大搞群众运动，如7000万人上山大炼钢铁，大搞地方工业遍地开花；强调数量，忽视了质量，一哄而起，一刀切而下。强调速度，忽视了效益；都搞大而全、小而全；画地为牢，重复建设等等的经营方式实际都是违背客观经济规律，也没有严格的责任制，这些问题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得到很好的、完全的解决。中央到这一次的宏观调控就是要纠正这些问题。　　小平谈话很好，但是全国一下搞了七千个开发区，连山沟里头也搞了。田地填掉了，恢复耕地都很困难，这就是发展经济的盲目性。我印象很深，改革开放一开始放权搞经济，日本的一家报纸就说“中国的诸侯经济又来了”。田纪云曾经在一次开会时说：“计划经济者，长官意志也。”很多地方的经济发展规划等，没有经过科学民主的制定，多是凭一把手说了算。　　贪污腐败是目前最大问题　　记：改革开放20多年，广东和全国的经济发展全世界都是有目共睹的。但是近年也出现了一些新问题。比如，贫富差距的拉大，珠三角竞争力逐步丧失的说法也非常盛行。我们该怎样看待这些问题？　　梁：2001年我到菲律宾，写了一篇《广东改革开放的实践与探索》，中间提到2001年珠三角人均GDP是3750美元。这是什么概念呢？江泽民同志十六大提出2020年我们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人均GDP要超过3000美元。也就是说，我们珠三角在三年前就超过这个指标了。这说明我们广东确实是先走一步，成为全国的排头兵。　　近年来，上海江浙一带因为开放较晚，借鉴了我们以及其它地区的经验教训，反而发展得比我们快。去年，江苏的发展速度、吸引的外资就超过了广东。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没什么大不了。大家现在还是很好地协作，共同发展。　　至于贫富差距，看来我们当初在这方面的注意就不够了。现在我们讲全面协调地发展，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就是要缩短这个差距，包括地区、城乡和个人的差别。我曾经到瑞典、丹麦等北欧国家考察过。他们在这方面做得很好。瑞典就是高福利、高工资、高税收，并征收很重的遗产税有利于调节贫富差距。朱森林同志告诉我，瑞典规定一个工厂厂长的工资不能超过一般工人的4倍。我因当时带的是全国人大侨委代表团，主要了解华侨方面的问题，所以对这个问题没有深入研究，现在还想补补课。这些国家好的经验可以拿来为我们所用。这也是小平同志的观点。　　记：您认为目前影响我国全面发展的主要问题还有哪些？　　梁：贪污腐败我认为是最大的问题。这也是群众对我们最不满的一个问题。对此，小平曾经强调提出过。后来，江泽民、胡锦涛都很重视。做了很多的工作，但是还没有很好地解决问题。现在看来案子越来越多，犯罪的位子越来越高，严重地败坏了社会风气。工业体制改革我认为也不是太成功，改革一次，国有资产流失一次。贫富悬殊相当一部分可能就是因为贪污腐败、政策上有空子。　　搞好小康建设是最好的纪念　　记：您最后一次见到小平是哪一年？　　梁：好像是1988年以后的一次人代会上。那次小平同志也出席了，发生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当时，小平在人代会的主席台上抽烟，广东代表红线女给他写了一个条子“会场禁止抽烟”。由服务员转给他，小平一看，赶紧把香烟掐掉了。　　记：小平已经离开我们七年了，他的百岁生日也马上到了。在这样的时刻，您认为我们应该怎样做才是对伟人最好的纪念？　　梁：小平同志确实是一个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他当之无愧为我国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总设计师。他最大的功绩就是为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找到了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发展道路。这是马列主义和中国社会实践相结合的新的理论成果。邓小平很有英明远见，很有魄力，在这方面我对他是非常钦佩。我和他接触的过程，我觉得自己视野开阔了，受他影响，水平有所提高。我觉得他是我们一个最好的领导人。我们要以实际行动搞好我们全面小康的建设，加快我们现代化建设的步伐，这是对小平同志最好的纪念。　　人物档案　　梁灵光，1916年11月3日生，福建永春人。　　1934年起在上海地下党的领导下参加革命活动，1936年6月到马来西亚吉隆坡尊孔中学任教。七七事变后回国参加抗战。1940年8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新中国建立后，曾任厦门市第一任市长、市委书记，福建省副省长、省委书记。文化大革命受迫害，1975年初恢复工作。1977年11月任国家轻工业部部长。　　1980年11月调广东工作，历任广东省委书记兼广州市委第一书记、市长(1980－1982)，广东省省长(1982－1985)。在任广东省长期间，主管深圳、珠海、汕头经济特区的创办工作，并提出建立“珠江三角洲”概念。　　1988年3月被选为第七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人大华侨委员会副主任。　　采写：本报记者　王海军　　图：　小平百岁诞辰前夕，广东老省长梁灵光向本报记者畅谈自己几十年来与小平的交往。　　本报记者　范舟波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