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北局工作会议期间，天津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白桦因为实事求是地向会议秘书处提了一点意见，引火烧身，受到重点批判。其实，即使不提任何意见，在当时的政治形势下，作为宣传部长这个角色也难逃灭顶之灾。从华北局工作会议到市委工作会议，以白桦为首的市委宣传部的工作，始终成为揭发批判的重点。我从会议动态中了解到，有的区委负责同志来宾馆开会时把副部长方纪同志的作品带来了，也有人把副部长李麦同志为《调查研究的故事》写序言的那本小册子带来了……会议上作为重点批判的是市委宣传部编印的《文艺学习材料》。且听我把编印这个材料的来龙去脉如实道来。

　　1961年中共中央宣传部召开了文艺座谈会。周恩来、康生、周扬、林默涵、姚臻等在会上作了报告和讲话，会上还印发了周恩来、陈云、陈毅、康生等于1960年至1961年就文艺工作发表的一些意见，作为大会的学习文件。在会上还印发了《文艺工作十条》和《戏曲工作十条》以及其它一些关于文艺问题的参考资料。当时天津市由方纪和另一同志参加了这次会议。会后，市委宣传部向市委书记处作了汇报。根据市委书记处的指示精神，市委宣传部召开了天津市文艺工作座谈会，参加会议的有文艺部门的党员负责干部和部分作家、艺术家，并由白桦、方纪等8人组成领导小组，于8月14日开会。

　　会上传达了中宣部召开的文艺工作座谈会上周扬的报告和结论，同时传达了周恩来、陈毅、康生的讲话，会上并印发了中宣部印发的文件和材料。会议期间，周扬、茅盾分别召集在津的省、市文艺工作者进行了座谈，并向省、市文艺工作者座谈会作了报告（省文艺工作座谈会与天津召开的内容相同），会议由白桦做总结报告。

　　会议结束时，考虑到会议文件较多，传达不便，决定编印《文艺学习材料》作为内部文件发到各区委、党委、各文艺团体。这个材料是根据中央宣传部印发的文件，包括：周总理在文艺座谈会上的报告，关于歌舞节目的一次讲话；陈毅在戏曲编导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在北京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康生在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周扬在文艺座谈会上的报告，在结束时两次发言，在北京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在高等院校文科教材编选计划会议上的讲话。《文艺学习材料》主要以周扬的报告、讲话为主，穿插摘用其他讲话材料，文前加了简单的前言，文中加了标题，并在文字上作了转折连接的加工和个别文字的改动。这个材料由白桦、方纪审阅定稿，经王亢之同意，于1962年1月发出。

　　这个材料的主要精神是贯彻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精神。当时正值毛泽东提出大兴调查研究之风，中央制定《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草案）》（简称《六十条》），是对原来“一大二公”人民公社制度在相当程度上的否定。工业也在制定《六十条》。文艺、戏曲的《十条》也在这种趋向宽松的政治空气中产生。

　　姑且不论内容如何，按一般逻辑推理，将上级的报告、讲话精神加以汇编，并没有加上自己的东西，从组织原则上还有什么可以非议的吗？不行，因为当时周扬已经被公开点名批判了。如果你解释说，不是还有周总理等人的讲话吗？那也不行！你把文艺黑线头目的讲话与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讲话混合编在一起，用心何其毒也！这是不可饶恕的“大阴谋”。你往哪里讲理去呢？

　　在市委工作会议上，大会秘书处印发了对《文艺学习材料》的批判文章，立即掀起了批判高潮。有人说看了批判文章大快人心，说这个材料是“彻头彻尾的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修正主义纲领”云云。今天说“大快人心”，明天又说“大快人心”，天晓得“人心”究竟如何“大快”的！什么都是“彻头彻尾”！我们的确经历过一个“形而上学的猖獗时代”。白桦同志自然成为会议批判的重点。有人竟说，我一次在干部自修班上见过白桦，不像个革命干部，像个资本家。其实，白桦既当过县委书记、地工委书记，又在华北文联工作过，既具有老革命的气质，又具有文人的儒雅。对白桦这种批判实在太离谱了。当时不仅对白桦，对方纪、侯苛一、李麦也都进行了揭发批判。比如批判侯苛一办干部自修班，让干部“出气”。其实让干部“出气”是毛主席讲过的。说老实话，当时宣传部领导干部配备是很强的。方纪是“一二·九”时代参加革命的老延安，是大作家；侯苛一是1934年参加革命的老同志，当过县委书记，长期从事过干部教育工作；李麦是抗日战争时期的老报人，担任过《天津日报》的总编辑。尽管如此，他们都难逃受到严重冲击的命运。

　　人们不是常说“对事不对人”吗？可是在这场史无前例的“大革命”中，偏偏是“对人不对事”。《文艺学习材料》之所以受到批判，就是因为周扬被打倒了。天津小站“四清”夺权斗争，本来是陈伯达搞的，周扬也参加过一段时间，执行过陈伯达的旨意。可是在“文革”初期，因为陈伯达未倒，就众口一词地揭发批判周扬破坏天津小站“四清”。专案组曾找我调查小站“四清”问题。他们查阅档案，看到我起草的《天津市委关于小站地区夺权斗争的报告》，在原件上有一处将周扬的名字勾掉，表扬我的路线斗争觉悟高。我听后不禁哑然失笑。我说，当时是根据王亢之的意见修改的，考虑周扬的名字只出现一次就可以了。

　　问苍茫大地，孰是孰非？《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早已做了回答。但是对于这场“革命”的若干细节，至今仍值得回顾与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