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社会学工作者曾尖锐批评为保护北京旧城而积极奔走的人说：“你们不顾老百姓的死活。”这样的话也常出自于一些主事者之口。现在，《新京报》对北京旧城改造的事进行调查，我觉得很有必要。在此，我想谈一点个人看法。
首先，当今住在一部分大杂院里的人，生活状态确实很差。但他们是因贫穷而不得不住在大杂院里的，不是因住在大杂院里而贫穷的。
要改善他们的生活，根本的办法是帮助他们就业，以提高收入、脱贫，而不是拆迁。对很大一部分大杂院里的弱势群体来说，拆迁不能帮他们脱贫，反而会越搬迁越穷。
其次，目前确有一些沦为大杂院的老四合院状态不好，但它们的“破破烂烂”，是因为没有好好保护。医治“破破烂烂”的办法，是理清产权关系，制定合理的政策，待逐渐外迁一部分人口后，再认真维护它们。只要维修得当，四合院，包括一些小型的四合院，都可以提高到现代人能接受的水平，不少甚至可以成为很高档的住宅。
以上两点，事实清楚，道理简单，而现在竟成了纠缠不清的问题，无非是利之所在，义就靠边了。用拆迁来“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是缘木求鱼。生活水平是复杂而综合的，不仅仅是住宅面积和住宅设施。只就居住条件来说，就有住宅的位置是不是利于就业、上班、子女入学、照顾老人、亲友来往等。一辈子，甚至在上溯几辈子的生活环境中形成的社会关系、感情纽带都在生活水平之内。给一些有限的拆迁费就叫原本在市内住了几辈子的居民搬到远郊区去，不但不可能提高他们综合的生活水平，恐怕对很大一部分人来说，连居住水平都不会提高，甚至还会降低。
如果他们保持原来的谋生之道，就要付出一笔不小的交通费和午餐费；如果放弃原来的谋生之道，另谋职业，那又谈何容易。对弱势群体来说，当今改变他们社会地位的、几乎惟一的办法便是让子女考大学。要考上大学，就得先上好中学，甚至要上好小学、好幼儿园。有些大杂院住户吃苦耐劳，忍受多种艰难困苦，就是为了子女有出头之日。在市内，这样的机会多一些。叫他们住到远郊区去，即使多一间房，即使有抽水马桶，他们的盼头可就微乎其微了。这能叫提高居住水平吗？此外，更不用说生活水平了。
拆迁户固然可以得到一笔补偿，但要购买一套近郊区的经济实用房，还得贴上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这些钱本是为防老人生病、夫妻下岗，或子女上学和婚嫁等之用的。把这笔钱花光了，心里能踏实吗？心里不踏实，能说生活水平提高了吗？生活水平应该包含心理状态在内的。
经济实用房有卧室，有厨房，有自来水，有暖气，但不少低收入人家，是宁愿用煤炉子又取暖又做饭的，是宁愿用公共厕所而省下几个水钱的。
收入提高了，就会有人主动买新房，迁出大杂院。大杂院里低收入的住户少了，产权问题解决了，老北京的保护也就不难了。其他的问题，只要不急功近利，就可以逐个去解决，这样既保护了古城，又提高了百姓的生活水平。
陈志华（清华大学教授）[ 责任编辑：罗远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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