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诚龙

　　《三国演义》有曹操割发代首之事，写得甚是生动，颇耐玩味。

　　建安三年夏，正是麦黄时节，曹操挟天子之命，统兵征讨张绣，行军之次，见一路麦熟，百姓因见走兵，藏匿避乱，不敢割麦，曹操为彰显“以民为本”，从而获取“得民心者得天下”之效应，广贴安民告示，立了一条临时法律：“大小将校，凡过麦田，但有践踏者，并皆斩首。”或许是老天要试一试曹操之诚心，曹操所立之律成为一部请君入瓮之法。“操乘马正行，忽田中惊起一鸠，那马眼生，窜入麦田，践坏了一大块麦田。”

　　操随即呼行军主簿，拟议自己践麦之罪。主簿曰：“丞相岂可议罪？”操曰：“吾自制法，吾自犯之，何以服众？”即掣所佩之剑欲自刎。众急救之。郭嘉曰：“古者《春秋》之义，法不加于尊。丞相统领大军，岂可自戕？”操沉吟良久，乃曰：“既《春秋》有法不加于尊，吾姑免死。”乃以剑割自己之发，掷地曰：“割发权代首。”使人以发传示三军曰：“丞相践麦，本当斩首号令，今割发以代。”于是三军悚然，无不懔遵军令。

　　这段文字声情并茂，形神兼备，表演得何其自然逼真何其到位传神。曹操所立之法，条文明确，其乘马践踏了一大块麦田，事实清楚，情节准确，完全可以“就地正法”的，还要喊人来干什么？有什么可“拟议”的？拟议者，不是把自己交给军事法庭，叫来的是自己的亲信部属，这仿佛是豺狼叫绵羊来给自己定罪。曹操早就知道自己死不了死不成的，下属连这个马屁都不会拍吗？但曹操知道，自己不死一下给人看不行。而曹操之“沉吟”，仿佛特写动作，似乎极其深沉，然呕态甚矣。人家给了个台阶，也不能下得太快嘛，下台阶太快，岂不将内里的东西一泄无遗。

　　有意思的是，曹操还以发传示三军，把戏做足；还有意思的是，三军知晓后，个个“悚然”。那么几根头发，有什么可怕的？其实不然，曹操一根轻飘飘的毫毛，于士兵就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这般事，若发生于士兵身上，那不身首异处、人头落地吗？曾有学者言，割发于古时是一种很重之罚，身体发肤，受诸父母，轻易动不得的，所以史传至清朝，有“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之事，把头发看得攸头性命。把几根毫发的意义无限放大，究其实，是上层阶级玩的障眼法把戏而已，这就是说，把其意义无限放大，就是要把其损失无限缩小，为自己预置空间焉。如曹操，一颗人头要是掉了，那损失何其大，哪会有后来的曹魏江山？割几根头发，毫不伤筋毫不动骨，而其作用却相当于割头，曹操这主意何其高明。若割发真的等同于割首，那么如杨修们，曹操怎么又不割发代首呢？

　　割几根毫毛，保了位，保了江山，曹操为天下官吏开了避重就轻的先例，传了以罚代刑的秘诀。古往今来的许多官与吏，将这一手法用得更熟，用得更广。比如一些官吏大贪特贪，却时时交几个红包给纪检会，好像自己真的拒贪，其实交的九牛一毛，一毛交出去，九牛留了下来，算的真精。还比方说，有些地方出了大事，便有官员出来向公众道歉，其实，一声道歉，有时就将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是多么划算的事情。以言代刑，当然是曹操割发代首之改装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