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散文

　　解玺璋(学者)

　　彼得·梅尔对普罗旺斯的选择，其实是对一种生活方式、生活态度的选择，甚至包容了作者对人生目的以及价值体现的思考。他不是拥抱普罗旺斯，而是试图将自己变成普罗旺斯的一部分。

　　旅行是人类的一种宿命。这还不仅仅是说人类喜欢漫游。人类在自我扩张的过程中足迹踏遍了地球的每一个角落，现在甚至跑到太空去了。这还仅仅是一种向外在空间的拓展。很多时候，这种宿命还表现在精神上，人类对于精神世界的探求，常常是更热切也更加持久的。然而，人类的孤独感、漂泊感、绝望感、虚无感，也因此而生。所以，为自己寻找未来的归宿，安置好自己的躯体和灵魂，人类这种诉求的历史就像人类探求未知领域的欲望一样古老。不过，对人类来说，归途似乎比前途还要渺茫。从一定意义上说，20世纪的哲学、文学和艺术，一直是把“无家可归”当做很重要的主题加以表现的。陶渊明曾经叹息：“田园将芜胡不归！”不是不归，是归不了或归起来很难。陶渊明是归了的，他为回归家园铺平了一条充满欢乐情趣的道路。但绝大多数人，或者找不到这条路，或者由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不愿或不能走上这条路。

　　所以，第一次读彼得·梅尔所写关于“普罗旺斯”的文字，我脑海中马上浮现出来的，竟是我国古代先贤陶渊明的文章《归去来兮辞》。彼得·梅尔曾任国际大广告公司的高级主管，在纽约麦迪逊大街的广告业打拼了15年，任职期间，他多次以游客的身份到这里享受一年一度的两三周假期，后来他写道：“总有一天，我们要定居在这里。在英国漫长灰暗的冬日和雾气弥漫的夏季，我和妻子不时谈论着这个想法，同时以无限向往的目光反复欣赏乡下农场和葡萄园的照片，梦想着清晨在斜照入窗的阳光中醒来。”一旦他真的买房子置地，定居于此，他才发现，住在普罗旺斯是一种福气的，决不仅仅是这里湛蓝的天空、明媚的阳光、清新的空气、美丽的自然景观，还有那些热情好客、朴实幽默、勤劳善良、爽朗开心的邻居、餐馆老板、隐居的猎人等许多有意思的人，以及悠闲自得、慵懒散漫、尽情享受的生活方式和氛围。两年之后他偶然回到伦敦，“一切都恍若隔世，显得十分陌生”。他感到很惊讶，“自己居然改变了这么多”，以前天天见到的情形，“挂在每个人嘴上的永远是钱、房产价格、股市或大大小小的公司琐事”，现在竟变得不能适应了。他坐在伦敦的朋友们中间，“想念着普罗旺斯的明亮、空旷，还有晴朗开阔的天空”，他说，“这时，我深深地明白自己再也不会回到城市居住”了。

　　彼得·梅尔对普罗旺斯的选择，其实是对一种生活方式、生活态度的选择，甚至包容了作者对人生目的以及价值体现的思考。所以，我始终不认为，彼得·梅尔所写关于普罗旺斯的文字只是普通的游记，几本关于普罗旺斯的书可以归类为“旅游图书”，尽管他的写作已经使得普罗旺斯成了法国著名的旅游胜地。他不是拥抱普罗旺斯，而是试图将自己变成普罗旺斯的一部分。他说：“住在伦敦或纽约的公寓里，你也许在一年里面都不会与六英寸之外、相隔一墙的邻居说上一两句话。可在乡下，虽然最近的邻居也许离你有几百公尺，但他们却是你生活的一部分，而你，也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彼得·梅尔的这种态度十分重要，它划清了一种界限，也就是说，他不是一个观光客，他来普罗旺斯不是看风景的，他在这里找到的，是一条实实在在的“回家”之路；而普罗旺斯，也许能够成为人类精神还乡的路标之一。

　　宋代大文豪欧阳修说：“晋无文章，惟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一篇而已。”说得有些夸张，但其所以为后人推崇，于此可见。其实，人们所推崇于这篇文章，除了文字，更重要的，恐怕还是文章中所表现的因厌恶污浊的官场和耻为五斗米折腰、弃官归隐、远离尘嚣的精神。彼得·梅尔不是陶渊明，他恐怕也并不面临陶渊明在他那个时代必须面对的苦闷和绝望，他只是在现代都市生活中感到了一些疲惫和紧张，但是，他们对待生活的态度却是相通的，都有一种知天达命、顺其自然的好心情。陶渊明在文章中也写了“归去”之后的快乐：“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羡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这种心满意足之感，在彼得·梅尔的书中比比皆是。

　　陶渊明也好，彼得·梅尔也好，他们能走上精神的归途，自有比我们高明的地方。而我们走这条路，还需要更有说服力的理由。在此之前，我们只能通过阅读陶渊明或彼得·梅尔来安慰自己，所谓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一切还有待我们自己的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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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罗旺斯的一年》、《重返普罗旺斯》、《永远的普罗旺斯》，彼得·梅尔著，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4月版，每册28.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