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山

　　俗话说：惹不起还躲不起吗？然而有些事情是想躲也躲不开的，比如说人类生活不可须臾离开的数字。

　　汉语写作中通用的记数法，有中文数字和阿拉伯数字两种，然而何时该用中文数字，何时该用阿拉伯数字？我从小学到大学，老师从来没教过。现在报刊通行的做法是，绝大部分数字，都必须用阿拉伯数字来写。我在文章中习惯于尽可能都用中文数字，但发表和出版时，编辑会把绝大部分中文数字改成阿拉伯数字。报刊上发表出来已是既成事实，我毫无办法，即使大部分改了，小部分按其标准似乎属于漏改，变得很不统一，我也只好自认晦气。以后再向报刊投稿，就事先把数字全部改成阿拉伯数字。我的许多精力就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写完一篇文章，先向甲报纸投稿，全都改成阿拉伯数字；假如遭到退稿，就在向乙杂志投稿前，全部改成中文数字；假如再遭到退稿，除非放弃投稿，否则又要全部改成阿拉伯数字……除了“瞎折腾”，我不知道如何形容我正在干的蠢事。

　　我这个人不够聪明，缺乏悟性，何处可用中文数字，何处该用阿拉伯数字了，至今完全摸不着头脑。

　　首先是序数、基数搞不清。比如“第一”、“第二”可以用中文数字，但“三天”、“五天”就不能用，必须改成“3天”、“5天”。“三天”、“五天”偶尔也能通融，但稍大些的数字“三十一天”、“二百零九天”，就一定要改成“31天”和“209天”。

　　其次是带中文量词和不带中文量词的搞不清。比如“一个星期”、“两筐苹果”可以，但是“一个星期有七天”、“两筐苹果共有五十六个苹果”，就必须改成“一个星期有7天”、“两筐苹果共有56个苹果”，成了中西合璧。不带中文量词的，有时可以用中文数字，比如“五行”、“八卦”、“十二生肖”、“二十四节气”、“七上八下”、“九死一生”、“三脚猫”、“不管三七二十一”，没有人会改成“5行”、“8卦”、“12生肖”、“24节气”、“7上8下”、“9死1生”、“3脚猫”、“不管3721”；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要被改成“20世纪60年代”，而“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则要被改成不伦不类的“20世纪八九十年代”，给我的感觉是“猪头三牵着3头猪”。

　　引用前人作品时，是否应该把他们作品中的中文数字都改成阿拉伯数字？如果不改，文章就成了华洋杂处的夷场；如果改，那么不仅唐突前贤，而且又引出新问题：既然前人的文章必须改，那么前人的诗句是否也要“一体凛遵”？杜牧诗“二十四桥明月夜”，是否要改成“24桥明月夜”？李白诗“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是否要改成“飞流直下3000尺，疑是银河落9天”？杜甫诗：“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湖万里船。”是否要改成“2个黄鹂鸣翠柳，1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1000秋雪，门泊东湖10000里船”？

　　如果说古人不知有阿拉伯数字，而且是既成事实，今人应该“与时俱进”，顺应现代化潮流，与国际接轨。阿拉伯数字一目了然，尤其是大数和带小数点的精确数，中文数字确实不够直观。我承认这并非毫无道理，不过既然说到“与国际接轨”，那就让我们看一看洋人著作翻译成中文的例子。

　　薄伽丘的《十日谈》为何不翻译成《10日谈》？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为何不翻译成《14行诗》？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为何不翻译成《3个火枪手》？雨果的《九三年》为何不翻译成《93年》？《一千零一夜》本身就是阿拉伯文学名著，为何不用阿拉伯数字翻译成《1001夜》？乔治·奥威尔的小说《1984》，书名就是现成的阿拉伯数字，无须翻译就已经“与国际接轨”了，为何还要不避麻烦地翻译成《一九八四》？

　　如果洋人在数字使用上也有“治外法权”，那就等于由中国人自己竖起了“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