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黔在线讯 谋划着去屯堡就是一直在遥想它金戈铁马的豪气。

　　生活在屯中的那群人,600多年前戎马转战,从江淮挥师黔中深山,就地屯田养兵,围地建寨。600多年过去了,当年开疆拓土镇守边陲,从江南迁徙到黔中的30万大军,分分离离融融和和,大多数已经和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一样了,只有安顺附近的八个屯堡村寨,至今仍保留着明代江淮一带的民风民俗,任时光流转世事沧桑,高高的石头墙石头房一任风雨一成不变地守护着屯中人,而屯中与世隔绝的屯堡人历经数百载生息繁衍,依然是屯堡的江淮人,服饰语言生活习惯,一一渗透着明代江淮人的乡音乡俗。

　　徜徉于绮丽奇秀的黔山黔水间镶嵌着的这些明代江淮村寨,我的感受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震撼。都说时光无情,然而走在屯堡石街石巷中,身边来来往往着宽衣大袖的屯堡妇女,恍如穿越时空回到了明代的江淮村落,历史与现实交融,600多个春夏秋冬的漫长时光轻轻易易被抹掉了。

　　安顺的屯堡寨子有八个,天龙屯堡最著名。我去天龙那天,时阴时晴,霎时阳光霎时雨,正好让我细细体会了屯堡在两种氛围包裹下的景致。

　　到过屯堡的人或许记得一句话:石头的瓦盖石头的房,石头的街面石头的墙,石头的碾子石头的磨,石头的碓窝石头的缸。石头是屯堡的标志。屯堡人在看似信手砌成的石头房子里繁衍生息了600多年。天不老,石不烂!

　　屯堡的石头墙石头房石头路,轮廓分明光亮清晰,一点不像其他古镇上有了年岁的木房子,风雨飘摇暗淡混沌。屯堡完全不是。在这里,所有的石头历经岁月打磨越发光亮硬朗,犹如屯堡女人的衣着,颜色鲜亮分明而又和谐统一。

　　阵雨刚过,走在天龙的巷子里,石头的房,冰冰凉,石头的墙也冰冰凉,曲曲折折的巷子铺着的石头,一样的冰冰凉。那凉,可以从手很快穿透全身,直抵心脾。而雨后被阳光照了一会的石头,却暖得温润柔和,诱人想去拥抱它。这些亿万斯年生成而后垒在这里600余年的石头呀,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一样,有了性情了!

　　沿石巷子七弯八拐,想寻一条背街,想转过身去在少有人迹的老街上,寻些陈年旧事。终于,一个因有九道石坎而取名“九道坎”的老巷留住了我。

　　九道坎是天龙屯堡最老的“街”,街上还有屯堡最老的石房子。这条长不过二三十米的石巷子,因狭窄而幽远,因幽远而意味深长;它窄,窄得只能容下一个中等身材的人过往;它不长,却因有九道石坎而看不到头;由于墙高巷窄晒不到阳光,老石巷终年湿漉漉的。这看不到头的湿润,令九道坎神秘诡谲。

　　天龙人早已搬离九道坎,在宽敞处建新石房了,这条老石巷只有偶来的游人光顾。石巷中典型江淮风格的庭院,石头朝门框的雕花已经模糊不清,砌房子的石头也已老得没了棱角,但院子仍透出气派。从朽朽的木门缝看进去,几只鸡在荫翳空寂的小院觅食,给这条幽深的石巷添了些生气。几片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野草,还挂着雨珠,点缀着横跨在石巷间离地不到2米的过街楼。过街楼不仅可以避风避雨,而且连接几条石巷,在遥远的古代更利厮杀防守。和周围变了大样的现代屯堡相比,九道坎原汁原味的古老和潮湿,才真正是600年屯堡和屯堡人的思想情感痕迹。

　　走过九道坎,太阳已经斜下去,强烈的午后阳光把一栋石头房切成两半,一半在太阳下闪光,一半已经湮没在暗色里。石屋里悠悠地出来一个人,在她抬起头的瞬间,我看见一个面容清癯、身体纤弱的女人,一身干净的蓝衣蓝裙长及脚背,系在腰间的黑色围裙更显她纤小,女人轻看我一眼,给我一个很短很浅的笑,弯腰端起一个竹簸箕从房子另一头走了。她犹犹豫豫地回首后望,彳亍前去,留一个单薄的背影给我。那靛蓝色的衣裙背影、那挎在腰间的竹簸箕、那又深又高的石头巷子随着她前行弯出的弧线令我迷醉:她那轻松又慵缓,毫不经意却欲言又止的眼神,还有渐行渐远的那道弧线,烙印了我对一个屯堡女人、对屯堡的想象。

　　接下来我在屯堡的每一处看到的都是明暗对比强烈、冷热相差千里的石头。那个单薄的背影和那一丝怯怯的眼神也一直跟着我走完屯堡,我好像一眼看到底又好像什么也没看明白,那背影和那眼神留给我好些深长的意味。当年挥舞大刀阔斧的铁骑壮汉,经过怎样的磨炼,才有了今天屯堡女人这至情至性和顺柔美的神态呀。抑或那铁马金戈的另一半,原本就该是这般温柔似水?

　　所以,一趟屯堡,除了看石头,还要看屯堡女人。

　　屯堡人把石头雕刻成神供奉着庇护男女老幼,而屯堡人求神拜佛、祭奠先烈的事好像都由女人来做。这在女人生活中非常重要。屯堡的寺庙三教合一,称“三教寺”。寺门对联提醒屯堡人“信佛信道信儒即信善,思名思利思德不思邪”。寺庙里永远有老年屯堡女人添香加油,袅袅香火是屯堡人的虔诚和心中期盼。老年屯堡女人文化程度普遍不高,但每一个吃斋念佛的日子都铭刻在她们心中,并且传给她们的女儿。农历二月十九的观音会、三月初三的蟠桃会,还有正月十五的上元会、七月初三的中元会和十月初十的下元会,屯堡八个寨子的女人们会放下手中一切活路,到寺庙吃斋坐禅敬香拜佛。

　　在天龙屯堡我看了一出地戏,大概说的是古时男人们如何保家护家与妖魔鬼怪斗争的故事。演员扮相古朴独特,动作简单粗糙,唱词一句没听懂。据说待到上元会等屯堡节日,所有屯堡村寨都是男人演戏女人看戏,那才正宗,那才韵味无穷风情无限。

　　屯堡是冷是热,是刚是柔,我想知道;除了如钢似铁的石头,屯堡还有什么;除了安静知足的女人,屯堡还有什么?说不定哪天,我还会走入这至情至性的屯堡,再细细品味……

　　作者：黄华　来源：贵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