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与自然遗产漫谈／刘心武专栏

　　“巴黎归来不看街”，跟“黄山归来不看山”一样，是极言其街道之美的赞语。巴黎城整个儿是件基本完整的文物。不仅在那些著名的街区，如塞纳河两岸，卢浮宫北侧的利沃里街，凯旋门前的香榭丽舍大道，拉丁区卢森堡公园周边……就是在并不那么知名，乃至偶然走经的普通街道上散步，随便四望，你也会感受到一种既有变化，又风格统一的街景之美。这当然首先归功于他们的祖宗在修造这些房屋、街道时，注意控制街宽与房高的比例，注意房屋的限高，更注意房屋立面与顶部的艺术处理。更重要的是，巴黎人懂得保护他们的这一文化遗产。

　　在巴黎漫步，常会看到某些楼房外罩着防护网，正在施工。那多半是在清洗其立面。按法律规定，每栋房子最迟10年必须清洗休整一回外立面，资金由住户分担，政府也会按具体情况给予一定补贴。这规矩执行下来，使得整个巴黎总保持着清爽的面目。巴黎绝大部分房屋都是18、19世纪用石材砌造，至今显现着统一的灰色情调。

　　一座城市总免不了拆旧建新或平地添新，巴黎也有不少使用新型建筑材料，按新的设计创意建造的房屋，作为保护原有文化特征的措施，一方面鼓励创新，一方面在高度等方面作出了限制。比如卢浮宫中庭由贝聿铭设计，作为参观入口与地下分流的玻璃金字塔，就严格地控制其体量与高度，使其与周边院地和宫殿比例得宜。

　　设计上大胆突兀的蓬皮杜文化中心，单看活像剥去外皮的怪兽标本，可谓极为出格，但它的体量被限制在周边传统建筑的平均高度与宽度上，因此从稍远处望去它并不显山露水，没有对整个市区的传统文化情调造成伤害。

　　在香榭丽舍大街，我注意到有多栋嵌在旧房子之间的新建筑，使用了新型合金材料和大面积玻璃幕，但它们在高度上与周边古建筑相呼应，立面的装饰性线条也尽量不与那些古建筑发生龃龉，望过去还是很和谐的景象。

　　越过布隆涅森林，在巴黎的西北郊，有名为拉·德方斯的新市区，那里平地起楼，容许而且鼓励建筑师发挥完全不同于古典建筑的奇思妙想，但整个布局，却又与旧城区相呼应，站在市区凯旋门门心，朝西北方向望去，遥遥相对的，是完全现代派的“拉·德方斯拱门”。巴黎这种把旧城区与新城区的发展严格地加以区分，又让二者在文脉上不失却呼应的做法，尤其值得中国北京等城市借鉴。

　　当然巴黎也有城市败笔，最突出的例子就是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美国式摩天大楼蒙巴那斯大厦。从市区北边望巴黎铁塔，背景上几乎所有的天际轮廓线都非常相配，只有蒙巴那斯大厦像把粗陋的巨型餐刀插在那里，破相败兴。一直有巴黎人呼吁把它拆掉。但是一桩破坏掉文化遗产的蠢事一旦做成，要消除其恶劣影响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会让几代人为此付出代价。

　　法国政府设文化部，政府的税收中，有相当一部分用来支持文化事业，许多博物馆都是免费的，收费的博物馆也有免费日，对学生和教师，记者，老年人，都有很多优惠。他们重在以文化传统熏陶国民，而不强调文化与自然遗产去“自负盈亏”，更不将其当作“不吃白不吃”的“美味”来摇钱过瘾。

　　在维也纳参观著名的美泉宫，正好赶上它在抓紧旅游旺季前的整修。著名的大喷水池无水，上方的雕塑群前立着个活动支架，原来是工人正站在那支架上的台面上，用均匀喷射的水枪为雕塑清洗。据了解，这座全球著名的文化遗产原来由政府管理，结果开放旅游完全是亏损状态，划拨经费不少，却还是多处文物年久失修。近年来承包给了一家公司，是从多个竞标者里公开遴选出来的，头一个前提还不是公司的财力，而是公司管理层对文化遗产价值的认知程度。这家公司接过这项事业后，把文物保护得很好，在旅游收入方面也有大幅度提升。这说明，把文化与自然遗产托付给商业机构保护，也并不一定就是损招，关键在于是否能慎重地挑选出真正有文化品位，懂得尊重遗产，把传承文化之火放在第一位，再去求得经济效益的承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