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观潮之沈睿专栏

　　国内关于《十面埋伏》的影评，我所看到的，似乎都在批评张江郎才尽，缺乏对中国文化深度思考，迎合大众庸俗趣味。他的另一部电影《英雄》8月27日在美国正式发行，影片广告在电视上、电影院里铺天盖地，能否取得预期的票房价值，谁也不敢担保。

　　美国的老百姓与中国的一样，都更关注自家的柴米油盐。外来的盐吸引不吸引他们，还要看外来的盐包装得怎么样——是不是一样的咸，一样的有滋有味，一样让他们眉飞色舞。老百姓的口味，到哪都差不多。电影要好看、要娱乐、要花钱买个心跳，买个值。他们不是大老远地去看电影受教育的。谁看电影之前也不会说，“今天咱们看场有价值关怀的电影吧！”特别是美国老百姓，没有地方买盗版的碟，看外国电影不那么容易。好不容易看一场中国电影，看了半天尽是痛苦的中国人民在受罪——《红高粱》《菊豆》《活着》《兰风筝》《邮差》《盲井》。前两天我请了几个朋友来家看《盲井》，我的朋友的父亲，七十多岁退休的工程师，看完电影后气愤地说，怎么中国会让这种事情存在？我实在无法对他解释中国的社会和历史，可我知道，老头再也不想看中国电影了。这类中国电影的盐太咸了点，爱吃甜食的美国老百姓不太喜欢。

　　那么，不怎么吃甜食但也爱吃点心的中国老百姓是不是就喜欢盐水兮兮的电影，看完了回家就讨论中国的前途、历史、未来？我看也不见得。中国的老百姓，比如我的母亲，就喜欢看才子佳人或阔人家的故事，比如《大宅门》。电影必须能把老百姓从家里叫出来，舍得花钱到电影院去看，电影业才有希望。电影不是准备藏之名刹的宝剑，非等会使剑的人来才显峥嵘。电影是商品，有买有卖，生意才做得下去。

　　张艺谋这两部电影让我对中国电影工业还有点希望。希望不是在别的，不是这些电影讲了什么，而是张艺谋真把观众当回事的态度。张艺谋真的把消费者认认真真地当回事，他想让消费者喜欢他的产品，他不想卖大众桃酥的时候，卖给他们盐做的桃酥，他的桃酥，吃起来甜甜的，酥酥的，好吃，老百姓下次还想买。

　　可是中国有些知识分子不这么看。他们觉得张艺谋背叛了他们，背叛了知识分子的传统。中国知识分子的传统，从古代秀才探花状元到今天的教授文化工作者文人等等，对大众，特别是没有背过书的大众，有种看不起的态度。他们关心国家的前途、文化的未来，他们写很多的书，讨论来讨论去。他们的书，有畅销有不畅销的，不过，有价值的、伟大的东西都是不畅销的，畅销的都是没水平没才华的，比如张艺谋这两年的电影。如果是在清朝，在“开讲不谈红楼梦，便是作诗也枉然”的时代，他们肯定认为《红楼梦》不过是迎合大众窥视癖，窥视大宅门和美女成群的生活的低级愿望的产物。他们觉得张艺谋背叛了他们，张艺谋居然老是看别人的眼色，外国人的(他们这么认为的)或者是中国老百姓的眼色来拍电影，不像他们那样考虑中国的现实。这种背叛，是对知识分子人文精神的背离，对恒定的思想体系的漠不关心，对“大师”这个称号的玷污。

　　我读过很多关于张艺谋的和关于他的电影的书，仔细读过张的访谈录。在张的言谈文字中，我从来没有看到他说自己是大师，张艺谋的目标是不是电影大师或大知识分子，我不敢妄猜，但是我感到他对电影的严肃态度和艺术家对艺术精益求精和玩弄于股掌的醉心。这种执著的追求使他调整立场，从知识分子的立场到大众的立场，也许使他从《大红灯笼高高挂》最终走上了《英雄》和《十面埋伏》的道路。老百姓的确不会写文章赞美张艺谋的，他们掏钱而已。不过，张艺谋当时拍严肃片的时候，也是挨骂的，那时知识分子骂他投外国人之所好。反正怎么着他都是挨骂，都是被“十面埋伏”的。

　　本期专栏作者

　　赵晓：国资委研究中心宏观战略部部长　郭巍青：中山大学政治与公共事务管理学院教授　毛寿龙：中国人民大学行政管理系教授　沈睿：美国葛底斯堡学院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