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受灾”的心灵（关心）(图)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9月03日02:09 人民网-华东新闻

　　本报记者　潘凡平

　　灾难过后，村里村外的废墟触目惊心，人心底的创伤更深重却常被忽略不计。

　　张培坚摄

　　8月13日凌晨，暴戾的“石瀑”顷刻间毁灭了浙江乐清市西部山区3个美丽的村落，学校被冲垮，288间房屋被压毁，47人死亡或失踪……痛苦恐惧的阴霾，笼罩在灾民心头。

　　党和政府拨钱调物，带领大家重建家园。新校舍建成了，占地18亩的灾民新居已破土动工。然而，灾后受伤的心灵，需要漫长的心理修复……

　　时间也不能抚平的创伤———除了重建家园，还需心灵修复，否则，就是不完整的援助

　　在乐清市龙西乡满目疮痍的废墟上，记者看见一张张木然的脸、焦灼的表情和恐慌的眼神……灾难太突然了！许多村民仍未从噩梦中醒过神来。

　　“这几天，我心里特别特别难过。”78岁的杨大莲话音颤抖，这场灾难夺去了她老伴的生命。

　　“泥石流的样子一直都会出现在眼前，半夜睡觉会突然惊醒，一点响动都让我害怕。”61岁的老汉章云秋失去了8个亲人。“大儿、小儿两户人家全没了，只剩下他和老伴一对孤寡老人。人生大不幸莫过于老年失子，可他们连所有的孙子都没了！”乡政府一名工作人员向记者说。

　　在灾民临时安置房内，老人木然地坐着，不停地抽烟，老伴躺在床上起不来，五六天水米不进，眼泪都流光了。记者递给他一根烟，问：“生活上有困难吗？”

　　“没有，床、柜子、衣服、大米、电视机，政府什么都给了，政府好呵！”

　　老人的眼睛有病，随记者同来的罗新坚医生联系好医院，请他免费去就诊，他只是木然地一个劲地说“谢谢”。临走时，他还向记者笑了笑。

　　老汉很坚强。但谁都知道，这种痛楚不是时间能抚平的，时日越久，隐痛越深。

　　心理学家指出：经历一场特大灾难刺激后，无论心理素质多强的人，都会留下难以愈合的心理创伤。因此，心理疏导非常重要。过去，灾难之后，一般只是领导慰问、拨款调物。而缺少心理援助的灾后援助，其实是不完整的援助。

　　不仅仅是亡者家属，受伤病人、救援者、目击者都需要心理救助。温州市康宁精神卫生所副所长唐伟举例说：在龙西乡上山村，不少村民出现焦虑、抑郁、惊厥乃至无目的颤抖等症状。康宁医院心理专家所做的灾民心理评估问卷调查结果显示，灾难后，村民焦虑、抑郁等精神心理方面的发病率比常人高出4至6倍，88例样本中发病率达80％以上。

　　19岁的孤儿终于建立自信———灾难的刺激，如果不及时进行心理干预，其负面阴影会伴随终生甚至走向极端

　　8月14日，乐清龙西乡，一支过去不曾有过的救灾队伍悄然来到这里，其中有3名心理学博士和其他正、副高级职称的心理学专家，有曾在美国参加过“9·11”事件后心理干预的何鸣博士，有专门研究灾后心理干预的谭忠林博士，还有在去年非典时期进驻传染病区为医护人员及患者做心理干预的施剑飞医师，以及参加过衡阳火灾心理干预的专家等，队长赵国秋教授是浙江省心理卫生协会理事长、杭州市第七人民医院院长。

　　这支由浙江省科协派出的心理干预专家组抵达乐清，立即与温州市心理专家分工合作，连夜拿出干预方案，分3组深入100多名村民家中，逐一进行心理抚慰，展开了近200人次的心理干预和3次群体性现场干预。

　　21日，乐清龙西中学教室。何鸣博士和施剑飞医师在志愿者配合下，正在进行一场群体性心理干预。在有意识引导鼓励下，十几位村民慢慢描述着自己的感受。“大家有什么不舒服就随时说出来，想哭就哭出来。”露一个微笑、握一下手、递一下水，都温暖了村民的心。随后，专家们又指导村民睡觉前的行为治疗，“使劲握紧拳头，深吸气……呼气……”。

　　据介绍，对危机的心理干预，不是一天两天、一次两次能完成的。除半个月后的心理服务外，心理专家们将对灾民进行长期心理追踪和电话干预，包括1个月、3个月、6个月甚至一年两年的回访，最大限度地减少创伤，避免心理危机后遗症。

　　这次灾后重建“心理干预”在浙江省尚属首次，也是全国首次对台风、泥石流灾难进行的心理干预活动。

　　据华东师范大学心理学博导徐光兴教授介绍，对个体而言，一般人在经历灾难刺激后，3个月内会有发抖、恶心等急性反应，3个月后会出现噩梦等心理反应。不及时治疗，就会伴随终生，甚至走向极端。这是心理学常识。而社会上有忧郁、自杀倾向心理疾病的患者也会增多，这对全民心理健康和社会安定很不利。

　　19岁的章林峰成了孤儿。泥石流夺去他家族9条生命。他和堂哥因为在外地打工才幸免于难。小章神情木然，言语呆滞，一直等待亲人遗体被一一挖掘出来。专家认为这是典型的由于过度悲痛造成的“感情休克”现象，可能引发严重的抑郁症甚至自杀。经过专家组4次干预，小章终于有了悲痛、眼泪等反应。

　　当记者找到章林峰时，他正在平静地午睡，乡干部叫醒他，他已经显得比较平静了。

　　记者想和他聊聊。小章轻轻地说：“他们都火化了，骨灰盒都回家了。”他说，他家原本不会这么惨的，父母、伯父和叔叔都在外地打工，是因为和邻居的纠纷才回来的。他说：“平时做错什么，妈妈都会指责我，妈妈很爱我。将来，即使做错什么，也没人批评我了。”

　　大家担心他会被那场纠纷所困，产生复仇心理，纷纷劝他学会宽容，未来的路还很长，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把自己的家庭建立好，才对得起家人。

　　“我会的。以前，我什么也不懂。现在，我只有靠自己奋斗了。心理医生跟我谈了好多次，温家宝总理也来看我了，我还有很多朋友。我会努力的。”章林峰终于建立对未来的信心。

　　“心理救助”是一份全社会的工作———物质和精神并重，政府和社会兼顾，自助和共助结合，这是“以人为本”精神的深化

　　这次“心理干预”活动仅仅是开始，灾难给人们心灵带来的创伤，应该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据介绍，心理专家们在接到任务后，连夜查阅了大量资料，没有发现国内对于台风之后心理救灾的先例，而对于泥石流，也只有心理问卷调查。

　　赵国秋告诉记者，现在，所有的干预方式只能先引用国外的城市做法，这在中国农村显得不适用，我们急需中国城市和农村两种不同版本的“心理干预”救灾方式。心理干预开展10多天，虽然取得了明显成效，但有几个重点难点问题有待解决。

　　一是我国缺乏心理干预方面的立法和运作机制，缺乏心理援助的内容，同时，心理干预方面的人员十分紧缺。他认为，仅靠几个专家是不够的，当务之急是进行心理干预方面的立法，从法律上确定心理干预的必要性。

　　二是老百姓对心理干预认知匮乏，包括各级政府的领导。每次指挥灾后，往往忽视对灾难群众心理的安慰和辅导，更没考虑遇难者家属失去亲人的痛苦。

　　记者也走访了灾区许多干部群众，他们的意见归结起来也有两条。

　　首先，物质救助是心理救助的根本。若没有党和政府及时拨款调物，各级领导干部率领子弟兵和群众日夜奋战，抢修家园，企业慷慨解囊，对口援助，一切都无从说起。

　　“新学校只花了16天时间就建好了，900名孩子的脸上才有了笑容。”龙西乡党委书记刘翔璋说。

　　从中央到地方，各级干部广泛走访慰问，这是最大面积地对灾民进行心理支持。许多灾民向记者说：温家宝总理对我们亲切得就像自家的亲人，他最关心我们的疾苦。

　　8月28日，温家宝总理来到章林峰的临时安置房，拉着小章的手说：你还有亲人，党和政府就是你的亲人，我们都是你的亲人。并叮嘱当地干部：“一定要把他的工作生活安置好。”

　　“总理的关怀和鼓励，对灾区人民振奋精神、坚定重建家园的信心，无疑起了莫大的鼓舞作用。”乐清市委一位领导干部这样对记者说。

　　领导干部对灾民无微不至的关怀，不也是一种“心理救援”吗？

　　在给灾区购置物资时，乡党委一班人思前想后，觉得没缺什么了，电视机、消毒柜等都有了。一直在龙西乡坐镇指挥的乐清市委副书记陈进达说：“还缺一样东西，镜子。”

　　“要镜子干什么？”乡干部问。“女同志需要啊，她们爱美呀！”

　　其次，心理救援不仅是专家的治疗，应当有更宽泛的概念，是一项全社会的活动。有人说，亲友、邻里的帮助、安慰更加日常，更加长远。和睦的人际关系，互助互爱的社会氛围，不啻为我们中国人心理救援的良方。

　　“我们中国人特别热爱生活，乐观进取，我们坚信他们都能从悲痛中走出来，树立起生活的信心。”一位大学毕业的青年干部这样说。他同时认为，“心理干预”非常重要，是“以人为本”精神在灾民救援实践中的具体深化。

　　《华东新闻》 (2004年09月03日第三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