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老昆明城里，哪一条是惟一有电线杆的街道么？我告诉你：同仁街。哪一条巷最宽？塘子巷。此“巷”是通往火车南站和双龙桥的繁华通道，能交错开过四五辆汽车。还有些已经永远消失的街巷的名字很有意思、很美，譬如绣衣街、一丘田、大小绿水河、临江里、梅园巷、松毛巷……仅从字面上，就可以想象很早以前的昆明城是如何地青枝绿叶、流水潺潺。而紧临翠湖的海潮巷，更因我在那里曾度过的难忘时光而倍觉亲切。
半个多世纪前的海潮巷，是一条仅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巷。地下铺着不甚规则的青石板，缝隙间的泥土里冒出丛丛小草，在多雨湿润的季节，房屋的墙角会生出一块块绿茸茸的青苔。听老辈人说，满清末年“滇池海样宽”的时候，九龙池（翠湖）的水常常会浅浅地浸漫到巷道的石板路上，故取名曰：“海潮巷”。小巷有两个出口，往东爬上十几级石阶，就是华山西路坡脚；走出西面巷口，十几棵苍翠葱绿的大树，以及满池的荷花便映入眼帘。那时候，我的母亲和继父都在民营资本家周润苍先生开办的大道生织布厂工作，周家在海潮巷中段有幢两层楼的院落，里边住着厂长、会计、门房以及我母亲和继父四五家人。门房兼园丁，是个满脸胳腮胡的老头，在他的精心照料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四季常绿常开，不时会引来翠湖的蜻蜓、蝴蝶在小院中翩跹起舞。院里有两棵碗口粗的樱桃树，要等樱桃熟透的时候，胳腮胡子的老头才准许我们这些馋涎欲滴的小孩尽情采摘。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吃到樱桃。
海潮巷里还住着我的老同学李曙光一家。1960年，我家搬到翠湖南路，因为近，我经常到李曙光家玩。那是一个砖柱土基墙的平民小院，他家住在单门独户的后院里，十分幽静。曙光的母亲早年病故，父亲是滇军起义部队的上校军需官，我和曙光的哥哥、姐姐、妹妹一样，都直呼他的父亲“老爷子”。因居室不到20平方米，常住的是曙光和老爷子。父子俩都喜欢栽花弄草，各式各样的兰花，种类繁多的仙人球，一经他们的手，就枝叶茂盛、花团锦簇，把个小小的院落装点得春意盎然、满堂生辉。文革期间，学校停课、厂矿停工，我常来小院里和他们一家吹牛聊天，消磨漫长的时光。最记得有年夏天，我们在小院里的葡萄架下吃过晚饭，曙光的大哥弹起了吉它，四兄妹便分成两个声部动情地唱起了俄罗斯民歌《纺织姑娘》：“在那矮小的屋里，灯火在闪着光，年轻的纺织姑娘，坐在窗口旁……”在座的人都陶醉在这优美的歌声与动人的旋律之中，天色渐暗，星光满天。
如今，海潮巷在昆明的地图中再也找不到了。胳腮胡的园丁、我的母亲、曙光的父亲这些海潮巷老一辈的居民，都离开了人世。但我总也忘不了那芳草间幽幽的石板路，那果实累累的樱桃树，还有坐在葡萄架下静静地吸着水烟筒的老爷子安详的身影，以及那个夏夜飘荡在小院上空优美而藏匿着几分伤感的歌声。
老 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