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玛，是我在班戈湖认识的一位热情的藏族少女。虽然，我与卓玛萍水相逢，但时隔近半个世纪，她给我的印象不仅未曾淡漠，却反而更加深刻。而且，尤其是因撰写“天涯浪迹”而回首往事时，那美好的记忆就更难以舍弃。

　　我记得，我与卓玛的初识，是一天的晚饭之后，我到藏工队的驻地去采风。也就在我刚出厂区的时候，突然从荒野传来凄婉哀绝的歌唱声。虽然，当时由于不懂藏话，我还听不懂歌词的具体内容。但却能断定，那歌也正是我要采撷的。于是，我就循声而去。而后，就在一座新搭的牛毛帐篷前见到了小卓玛。我开始之所以称其为小，除了她身材的苗条纤弱，再就是孩童般的纯洁与率真。

　　但也许正是她的热情与清纯，才有了我和她的一见即如故。而使我能和她更便于沟通的，则是她曾跟着阿爸修青藏公路，并学会了说汉话。否则，我也不会得知她刚才所唱的，又正是若干年后我在长篇小说《迷魂泉·雪人》中采用的一首《朗玛》的藏族民歌。那歌词的内容是：“翻过朗钦雪山/还要走十天的路；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绕过桑琼海子/还要走十天的路；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当然，我之所以被她吸引决不仅是那令人心旷神怡的优美歌喉。除了能歌善舞，她还是一部藏民俗的小百科。如，关于糌粑的制作；又如，酥油茶的制作与饮用。首先，主料的选用必须是产于内地的块状砖茶。辅料，则是适量的盐和酥油。而制作的方法又很奇特。即：先将砖茶熬成浓汁注入一米高、直径约一公寸的木桶内，再加盐和酥油。再用活塞状的棍轴不停地在桶内上下冲撞，直到最佳状态的水乳交融。然后，再用茶壶在炉上加热，就可以随时饮用了。据说，由于高原的气候干燥，平均每人每天的饮茶竟多达五六十碗。尤其是外出做客，那首当其冲的三碗酥油茶，是万万不能回绝的。否则，就失礼，就是对主人的大不敬；再如，被称为高原液态面包的青稞酒，无论是质感还是口感，似乎都与内地的啤酒颇为相似。当然，你若非说也有不同，则不外原料的选择是青稞而非同于内地的高粱和稻米。另外，由于条件的所限，酿造的工具也较简陋。即，只需陶瓮和酒曲。酒酿好了，最好的容器是木桶。而且，由于桶下又留有带木塞的斟酒孔，使用起来就极方便。而饮用时为使酒桶保持一定的压力，亦可随饮随加水。所以，那酒的味道也就越来越淡；还有，就是关于酥油的提炼，和至今仍使我激动不已的，卓玛送我的酥油花……

　　酥油的花？对，就像生日蛋糕上奶油做的花。如果你非问有何不同，也只能是艺术与商品的天壤之别。而且，即便后来我在一些寺院的供桌上见到的那些极其精美的酥油花，也难以替代卓玛那花的第一感觉。更何况，伴着那酥油花的诞生，还有个难以忘怀的小插曲。

　　如果我没记错，那是我们要进无人区的前一天傍晚。吃过晚饭，我特意去藏工队向卓玛辞行。我说：“卓玛啦，感谢你让我长了许多的见识。但我仍不满足，为什么你始终不让我跟你一起做酥油？”话出口，我又后悔。因为，此前我也提过，她却总是笑而不答，且笑得又极勉强。而今天则尤为苦涩。于是，我就把话题转移到她阿爸的工作。她说，短时间内，阿爸是不会离开班戈湖的。

　　然后，我就去了无人区，一去就是多半年。这期间的工作虽然极忙，却不仅未曾忘记小卓玛，每逢班戈湖来人还不忘询问她的情况。而且，也就在这时突然接到卓玛的那朵酥油花。

　　来人说，听说考察的同志不回班戈湖而直返拉萨，卓玛失望得落泪了。来人说，本来，卓玛已和阿爸说好了，要请考察队的同志帮忙揉皮袋。而那所谓的皮袋，就是为制酥油而特制的大皮袋。至于揉，就是把煮沸的牛乳冷却后除了奶皮，再灌入袋中由三四个汉子合力地揉。等揉到油脂凝结，再倒入锅中精炼，得到的就是酥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