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箭

　　秋叶流金，夕阳正好。

　　十几年了，这里依然故我啊。他站在高处的山路上，俯视着脚下的那片田野村庄。

　　既然景物依然，那么老师的住处应该也没有多少改变吧。他一头想，一头挟裹着仆仆风尘，在记忆的探索下缓缓地沿路而行。

　　到了，就是这里了。他站住，想起了老师的那句话：“孩子，不用敲门，我的门永远都在为你敞开。”

　　“老师，还记得我吗？我是陈有志，小名碎娃。这个大名还是我第一天上学时您给起的，您说有志向才能有成功。记起来了吧？”他一边说一边从衣兜里摸出个精美的盒子“今天是教师节，我来看看您老。知道您从不收礼，可这并不是礼，而是我该还给您的东西。”

　　他轻轻地打开盒盖，里面明黄的锻子上面躺着一支破旧老式的钢笔。

　　“老师，还记得十多年前您被人偷走的那支钢笔吗？我必须向您承认，当年的那个小偷，就是我。即使是现在我也很难说清当时的真正动机，可能是因为从没见过钢笔的好奇，但也许是出于真正的喜欢，总之，我乘着课间休息从您的讲桌上偷走了它。结果刚一上课，您就发现了它的不翼而飞，另一个老师非常气愤，说那支钢笔是您已故爱人留下的唯一纪念，并立刻提出要搜查教室里所有的学生。同学们一听全都炸了，您是大家心目中最爱戴的老师啊，居然有人偷了您的东西，而且还是对您来说最宝贵的，同学们简直义愤填膺，为了证明自已的清白从而揪出真正的小偷，他们纷纷举手赞成搜查。老师，您是不是已经注意到了那个躲在角落中的我？是否发现了我正在瑟瑟发抖的肩？是不是看到了我窝在课桌旁那只独自低下去的头？老师，您知道吗？在那一刻，恐惧已活埋了我，我冷汗、气闷、发抖，并一度意识恍惚地开始想像，想像被搜出钢笔后惨遭同学唾骂的情景，预测被您揪住耳朵向我老爸告状后的所要承受的皮肉苦难，最后，我终于明白这恐惧的真正根源了：我已成了个地地道道的贼娃子！一个根本不能被善良质朴的村人所不容的贼！我甚至会从此成为家族的耻辱，只能背着一身的贼名在这村里被人人喊打地生活了！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未来！

　　也许您已记不清下面的情景了，可对于我，它始终历历在目，且终生难忘：

　　您当时摆了摆手，阻止了将要发生的一切，然后平静地说您不想以这种方式得到答案，您说只希望那个拿走钢笔的孩子能好好地爱护它，认真地使用它。并且终有一天会明白自已的错误，承认自已的错误。你说，孩子，不用敲门，我的门永远都在为你敞开。希望有那么一天，你会走到我的面前，勇敢地说出真相。

　　老师，您知道吗？您的宽容给了我怎样一道勇气的阳光？你的宽容给了我怎样一个成功的未来？老师，您知道吗？那天放学后，我躺在夜色渐起的家里，一边听着窗外的瓢泼大雨，一边回忆着您的眼神与话语，并且很快就打定主意：天一亮就上门向您认错，再归还这支笔。可谁也没有想到，那天夜里……。

　　他说到这里，突然哽咽住了，有泪，点湿了脚下的黄土，他不理脸上的湿，重又振作起来说：

　　“老师，我听了您的话，我很爱护地使用着它，并且让它陪着我一直上到了大学毕业。现在，我无论如何也该将它归还给您了，对不起，老师，您能原谅我吗？希望您能接受这份迟来的道歉。”

　　他缓慢而慎重地关上笔盒，将那支被他保存了十几年的钢笔轻轻放在了老师的面前。

　　那里，荒草正疯，竖起的石碑上依稀刻着一行这样的墓志铭：在这里，长眠着一个勇敢无畏的人，他在一夜的洪水中奋力救出了十四个住校的学生，而唯一没能救出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