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病床上的母亲听到了下雨的声音。

　　“落雨了！不晓得家里落不落。”我对她说，这是人工降雨，乡下并没有雨。

　　母亲得的是脑梗塞，左半身不能动。她好像没有听清楚我的话，说：“落雨就是落饭啊！”

　　她惦着的是家里水田和菜园。暂别父母回到家中。家门紧锁，来到村头程老师家。他对我家最好，母亲住院后，家里没人了，他就住到我家来。我对程老师的老婆江嫂说：“我家菜园里的菜，你们吃就是了。”江嫂说，头一日她到我家菜园里摘了一些豆角，帮着晒干了，准备等我父母回家时送上。

　　江嫂带我来到菜园里。菜真长得好，丝瓜藤高过了头，辣椒更长得兴，玉米比别人家地里的长得高，玉米棒也结得多。不一会儿，我们就摘了一大篮子的玉米。

　　看到这么多的菜和玉米，我心头一酸，眼泪就要落下来。

　　返回医院，问父母玉米怎么长得那么多。母亲说：“地下都埋着桐子呢。”

　　我不理解。父亲解释说，地里埋些桐子，就会很肥。父亲说，不光是玉米地，连长辣椒和茄子的菜地，都埋了桐子。

　　小时候勤工俭学到山上捡过桐子，多年以后，村里就没有人捡过桐子卖钱了，桐子树都成了野生的了。母亲不知从哪里掌握到这一知识，所以叫父亲到山上捡来桐子当肥料。

　　拎着玉米离开老家的时候，心里酸酸的。母亲身体好的时候，总是帮我拎着这样那样的土特产送我上车，目送我出村。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拿着东西，离开了“家”。

　　回到城里岳母家，我对岳母说，以后再难吃到母亲做的清明果、茄子果、辣椒果了———母亲能恢复到生活自理就算不错了。

　　六年以前，母亲不过五十五岁，每年过年她都要为我和妻儿每人做一双布鞋。她先天近视，纳鞋底特别吃力，做出的布鞋款式不好，她也知道自己做的鞋不好看，但还是要做，说，你们回家过年，换换脚也好。母亲五十五岁后，不能做布鞋了，她说：“我的手老是麻木，做不动。你们以后没布鞋着了。”

　　当我提着玉米，孤独地离开村子时，村里人说，我母亲就是心太强了：两个老人在村里，种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我把这些话带回医院，父亲说：“跟你母亲说不清的，我说少种点，够两个人吃就行了，可她说，总不能让地荒在那里，逼我去种这样种那样。年轻时候老是跟你母亲吵架，就是为这些。”

　　村里人公认我母亲做的清明果最好吃，所以清明前母亲是最忙的，帮这家做完接着帮另一家做。而给子女的清明果，她更是费尽了心思。给儿子多少个，给女儿多少个，给亲家多少个，清明前一两个月就算计好了。每一次回家，她都要拿出晒干了的水笋、豆角、炒米、山蕨让我们带上，此外还有鸡蛋、新鲜蔬菜等。自家不养猪，但还是要给每个子女买一刀猪肉，腌好后让我们春节后带上。她说，家里的猪肉不是饲料养的，很营养。

　　母亲身体好的时候，我们带上这些东西，拎得很轻松，没掂量掂量父母的心意有多重，现在才真正体会到，在农村里的父母，靠自己勤劳的双手维系着对子女的关爱之情。

　　我把玉米带到城里蒸熟了，认真吃了一个，从心底里觉得甜……

　　(江仲俞 大江网-江西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