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叙

　　使团组织到巴基斯坦历史名城拉合尔参观访问，一行30来人，来自五洲四海，有高鼻子的，有塌鼻子的；有蓝眼睛的，有黑眼睛的，兴致勃勃走到一起来了。

　　这天上午是参观拉合尔古堡。这座古堡建于17世纪，距今300多年，悠悠岁月在城堡内外刻满了饱经沧桑的痕迹，斑驳的砖墙、参天的古树令人情不自禁地产生跨越时空的联想。七弯八折，转进内院，但见荒草凄迷，景象破败。但是导游不无自豪地告诉我们，这是当年莫卧儿王朝的贾汗吉尔国王携众爱妃沐浴之处。用历史的眼光看问题，观感立刻就不同了，眼前干涸的水池、断壁残垣上依稀可见的兽头喷泉，还有美人儿更衣的小屋倏忽间演化成好一曲《长恨歌》：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徜徉古堡之中，暖风熏人，游客微醉。我把中国华清池的风景与故事说给各国朋友听，没想到，竟引来各人争说自家好，不肯相让两三分。后来忆之，甚觉有趣，遂提笔录之。

　　意大利安托尼拉女士：说起来，洗澡也是有悠久历史的。古罗马的浴场极尽奢华，就拿著名的卡拉卡拉浴场来说，它占地达28英亩，修有专门的渡槽为它供水。古罗马人洗澡是边洗边蒸，蒸洗结合，而且特别讲究按摩，他们征服到哪里，就把洗浴和按摩带到哪里。

　　埃及阿扎太太见意大利人要抢走洗澡的发明权，心有不甘：埃及有5000多年文明史，遗留下来的文化古迹和发掘出来的出土文物数不胜数，其中就有古人洗澡的资料，还有专用的浴室呢。《埃及艳后》那部电影你们都看过吧，澡堂子跟宫殿似的。

　　芬兰尼娜小姐也不服气：要说蒸气浴，首屈一指当属芬兰。诸位有谁在芬兰洗过地道的桑拿浴？桑拿浴室早先大多建在湖泊旁边，浴室完全密封，门口放一个烧木柴的大炉子，炉里添满石块。洗澡的时候，一边朝炉子里添柴一边往石头上淋水，然后坐在滚滚热浪中，用树枝蘸着冷水拍打自己的全身，那个滋味好似腾云驾雾一般。光蒸可不算完，等汗出透了，还应该立刻到雪地里打几个滚儿，再跳到冰水里游上几圈泳，这对促进血液循环大有助益。

　　俄罗斯姑娘娜塔莎：蒸气浴可不是芬兰的独家秘方，我们俄罗斯的黑澡堂就和桑拿浴有异曲同工之处。这种澡堂烧的是木柴，但不安烟囱，墙熏得乌漆麻黑，所以叫黑澡堂。俄罗斯北部和西伯利亚等寒冷地区，很多家庭都

　　在院子里盖有黑澡堂，澡堂里砌一个长方形大炉灶，炉灶上架着铁条，上面堆满卵石，把卵石烧得通红再淋上水，顿时热气蒸腾，你可以躺在木板架上，用嫩树枝拍打身体，蒸完之后不光要冲个冷水澡，还得轻轻松松地喝上一杯兑有奶油和糖的茶呢。

　　土耳其西贝尔夫人：其实蒸气浴并没有什么稀奇，土耳其的蒸气浴也是赫赫有名的，而且在建筑上更胜一筹。奥斯曼帝国时期，苏丹王的宫殿里有一间专供苏丹王洗浴的蒸气浴室，是用白色大理石砌成的，晶莹剔透，划一根火柴，可以隔石见火。即使今天，土耳其蒸气浴室也多是用本色耐热板或天蓝色瓷砖建成，顶上镶着玻璃，阳光射进蒸气弥漫的浴室别有情趣。而且，你们的浴室说来说去都不过是洗澡而已，土耳其的浴室当年可是发挥过更重要的作用。七八十年以前，土耳其还没有建立共和国，是个以伊斯兰教为国教的国家，那时的女子不得不蒙头遮面，所以给儿子找个可心媳妇的重任就落在当妈的身上了，她们不厌其烦地往澡堂子跑，说是泡澡，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佳人之间也。谁家的姑娘腰细，谁家的姑娘腿长，睃上几遍就可以提着点心匣子去求亲了。

　　我和她逗趣：你是不是你婆婆在澡堂子里相中的呢？

　　西贝尔大笑：那倒不是，我们是大学里的同学。

　　日本小井美子君：你不是，我的一个朋友却真的是呢。日本人把洗澡叫做“风吕”，澡堂子叫做“风吕屋”。100多年前，公共风吕屋通常男女混浴，大家不分性别在同一个大热水池子里泡上个把小时，极其自然，丝毫不觉有何不妥。现在虽然住宅里都有风吕设备，公共风吕不再红火了，但却冒出了别出心裁的风吕约会，这是一种集体的活动，男人和女人浸在浴池里，聊天喝酒甚至可以在浮在水面的桌子上打扑克。大概这种形式比西装革履的约会更坦诚更自然，反正我的那个朋友就靠这种方法找到了她的意中人。

　　……

　　录罢搁笔，日影西斜，抬眼望去，但见山边大漠孤烟直，窗前风抚夹竹桃，不由感慨良久：世界何其博大，博大而仍有其止；文化何其浩淼，浩淼却无其涯也。

　　《人民日报》 (2004年09月10日 第十五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