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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郝建(北京电影学院教授)

　　张艺谋及众多电视台导演们正在齐心协力营造一种“唯漂亮主义”。这种东西明亮、绚丽、光鲜，显露出过分刻意的设计感和对元素的计算式编排

　　张艺谋最近又成了媒体关注的焦点人物。从雅典奥运会闭幕式上遭到众多批评的“8分钟”，到电影《英雄》在北美电影市场一举创下票房排行第一的空前纪录。然而不管对他是捧还是贬，人们都爱用一个术语来当主题词：“唯美主义”。我认为不妥。

　　本来，唯美主义这个词在文学艺术理论中是一个源流久远的、早有定义的术语。唯美主义运动在19世纪后期基本以法国为中心，后来波及欧洲。那些艺术家完全接受了康德关于艺术是纯粹判断这一概念，他们的口号是“为艺术而艺术”，唯美主义艺术后来的重要走向是颓废主义，艺术的狂放追求直接过渡到生活态度，所以波特莱尔嫖娼、吸毒，王尔德享受同性恋等先锋性生活的刺激。唯美主义包括让人难受的反应，经常触及艺术探索的前沿和社会观念的一些有冲突的边界。

　　在中国语境中，唯美主义的许多追求都是不被允许的，将张艺谋的后期电影描述为唯美主义要么是波特莱尔、王尔德觉得受侮辱，要么是中国的艺术家喊冤枉，说自己没那么颓废、堕落。

　　我现在更愿意将张艺谋及众多电视台导演们(加上政府宣传干部)齐心协力营造的东西，称为“唯漂亮主义”。比如，《十面埋伏》，那么明亮、绚丽、光鲜的视觉风格，在香港、台湾的武打片中还真没有。它那种“唯漂亮主义”的美学趣味是我们内地艺术家的最爱。看看那些权威性的主导电视台的专题片、宣传片、政治歌曲MTV就可以明白，这一风格在这里的文化氛围和宣传导向中是日常必需品。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也是这一风格的主要营造场和典型代表。它是一种主旋律性的，在一种政治上绝对保险的设计。

　　具体说来，“唯漂亮主义”有以下特征：

　　1.纯净、明亮。画面要求色彩的饱和，画面中的空间呈现、大气透视都要求很“透”。这类作品的画面和音乐有一种光滑而明亮的华丽。它包括视觉上的明亮影调、华美服饰和壮丽河山。

　　2.壮美。“唯漂亮主义”的主要美学意味是一种富有豪情的宏大式呈现。常喜好用大的平面性场面和众多整齐排列的人群。

　　从源流来说，这种艺术格式和大场景也是从那些历届在中国举办的运动会、博览会、大型团体操的演出中积累的经验。

　　3.紧密性、指向性、程式化。这些风格和意象是在各种申请片(申奥片、申博片)和主旋律电影、MTV、春节联欢晚会、中央电视台的重大政治节日宣传片中发展起来的，它的视觉和听觉呈现方法是逐步规范化、定型化、程式化的。

　　“唯漂亮主义”的作品没有创造性、浪漫性。所以我从来不用浪漫来形容这种风格。恐怕许多人也会有这种观感：这一类作品的文本肌理是紧密的，没有创造和飞扬的轻灵，阅读时感受是僵硬的，显露出过分刻意的设计感和对元素的计算式编排。

　　4.欢乐、愉悦。与明亮、纯净的视觉风格和抒情的、大调性走向的音乐相统一，这些作品的情绪一定要欢乐、轻松，其中的人脸一定要笑。春节联欢晚会的一些歌词比较能代表这一类作品：“好日子”、“盛世”、“享太平”。

　　5.常用意象。“唯漂亮主义”有固定视觉风格和常用意象，例如：壮丽的古代城墙、美丽的河山、艳丽的古代皇宫服饰和今天少数民族的服装、飞舞的红绸、京剧舞蹈、上身赤裸的打鼓壮汉(近年来已经从腰鼓改打大鼓，打鼓者从陕北佬、庄稼汉改为古装华服士兵或宫中阉人)、孩子们涂红了的笑脸、抒情的诗歌朗诵腔调和夸张煽情的音乐、现代化的高楼和立交桥、天安门上烟花喷放的夜空。

　　6.高高地悬在空中，与当代生活关系不大，它们与中国当下现实的联系是被割断的。除了歌曲，许多宣传性专题片中经常没有台词，可以使观众眼睛舒服耳朵享受，少费心思少琢磨。

　　所以，“唯漂亮主义”的电影电视看起来特别轻松、舒服，送人飘然入梦乡。

　　看惯了这种风格的东西，可能也不觉得有多不好。但是怕有比较。看看雅典奥运会的开幕式，你才知道啥叫创意，啥叫空间感，啥叫简单。

　　(文章来源：中国《新闻周刊》总第19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