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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销绝对内幕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9月14日09:26 南方都市报

  传销绝对内幕

  一个幕后操纵者揭开传销核心秘密

  采写:本报记者 傅剑锋 陶建杰

  在各大传销组织内部,都传说着魅力无穷神秘莫测的A级总裁,但警方总是很少能抓住他们。他们真的存在吗?

  不管A级总裁是否存在,必然有传销组织的幕后操纵者。他们是通过什么手段控制传销组织的呢?下线交纳的巨额会费,又是通过什么渠道流入他们的腰包的呢?幕后的他们到底藏在哪里?

  传销组织到底是怎样生长、成熟和瓦解的,它们受什么规律支配?传销组织之间为争地盘,会不会产生血色搏杀?为什么传销组织像瘟疫一样到处蔓延不绝,他们的死穴在哪里,现在的打击有没有误区?

  一位曾经在两年前操纵过盛怡传销组织(盛怡传销是去年广东省工商局打击传销的十大案例之一)的传销头目,甘冒巨大风险向本报独家披露这些传销组织的核心秘密。

  (出于安全考虑,对话中提到的部分地点并非事件真实发生地)

  他的出场

  昔日的传销头目张志(化名),声称为本报的系列调查《卧底揭秘番禺传销》和对话《“两年传销一场大梦”》的真实性和深刻性打动,欲揭露传销核心秘密。张志与记者一再联系后,9月8日终于现身广州五羊新城一家咖啡馆。

  他身着浅色衬衫和西裤,面容俊朗,看上去二十六七岁,刮得干干净净的脸上有着胡茬的青影,气度优雅,活脱一个白领美男。

  能证明他传销生涯的是随身带来的盛怡传销组织高层才可能拥有的各种手抄“教材”,还有传销从业者的一大叠欺骗亲朋好友寄钱的“血泪书”,还有只能为传销组织的幕后操纵者拥有的入会签单,幕后操纵者收到钱后,一般都立即销毁。“我之所以现在还保存着这些东西,是因为我无法忘记那段辉煌(传销)时光。”张志说。

  坐下不久,记者就发现他的特异之处,身上带着三四个高档手机,不停地换着电话芯片接打各种有关法律问题的电话。自称是安徽大学法学院毕业的他解释说,自从自己两年前脱离香港盛怡企业国际有限公司这一传销组织后,就从事着商标申请等自由职业。

  “现在我有五六个身份,七八个手机号码。我有很多法律业务方面的客户,但除了我的几个助手,没有人知道我现在的真实身份。”

  “那你不会记错你的身份?你不停地在各种人面前虚拟你的身份,难道没有说串了的时候?”

  “没有。”张志的回答像个CIA(美国中情局)特工,城府极深的目光停在咖啡杯上久久未动。

  初受重用

  他们要我做传销,第7天我被说服了。上帝造人才用7天!改造一个人能不能成功,也就看7天了

  记:听说能做到传销老大的概率和中彩一样少,很想听听你是怎样起步的? 张:我们盛怡传销最初都是从安徽过来的。1998年国家对传销实行一刀切打击,安徽的传销就转到了广州增城。当时在增城规模最大的是新田传销组织(该组织多年来被列为国家打击重点),当时增城所看到的外地人几乎都是做传销的,新田就占了三分之二。我所属的公司是“盛怡”,香港盛怡国际有限公司,中国总公司设在深圳深南大道。当时势力还不大。

  2000年我回安徽后,工作也没有落实。这时候,一个在广州的朋友跟我说,广州这边有好的发展机会,叫我过来看看,于是我就到了增城。

  记:当时你感到上当受骗了吗?

  张:他们要我做传销,开始几天想走,但第7天我被说服了,第8天开始向家里“搞钱”。后来我明白,劝人加入,以7天为限,5到7天了解后,基本没有谈不下来的,这是前人留下来的经验。如果一个人7天还不能改变的话,就让他走。

  记:为什么一般是7天呢?

  张:上帝造人才用7天!改造一个人能不能成功,也就看这7天了。

  记:7天可能是人的心理周期,你没能挺过这一关。后来呢?

  张:我的欲望和野心被激发出来了。一到搞钱那一关,遇到的人都是搞钱的,每天都有人说今天搞到了,我就想我为什么搞不到。当时上面两级的上线是“军”,他的体系有100多人。我想军能够做到那个级别,我也可以。军很喜欢我,他一直很注意培养我,那时我还是一个很低的级别,就是个E级。但军却让我给新朋友(刚被拉入传销组织的受骗者)介绍企业文化了,我那个激动、荣耀啊……后来我才知道,他要把我培养成他的心腹。

  记:那时军的上线是谁呢?

  张:最大的头领叫吕奎,但是谁也没有见过。有一次我走在街上,有人指着一个经过的人说那就是吕奎,我只见到了他背影。传说他只用6个月零3天就做到了一级总裁。

  另立山头

  搬到广宁后,我们的公司变成了“肇鑫源”。我开始知道一点秘密,可以通过搬地方另建公司

  记:你后来就成了军的心腹?

  张:我很受重用,发展也很快,几个月就有十一个下线了。但因为增城加强了打击,上头要求我跟着军搬家。我们搬到广宁后,我们的公司变成了“肇鑫源”。

  记:这个公司还是盛怡的下属公司吗?

  张:表面上,军当然说还是属于盛怡公司,但在广宁开了会议,感觉什么事情就是军说了算。因为我没有见过他上面的人,根据推断他就是头,军实际上成了“肇鑫源”的总裁了。我开始知道一点秘密,可以通过搬地方另建公司。

  记:这个启发对你后来的发展很重要吗?

  张:没错。到了广宁后,那里打击的形势很严峻,军就把我们分拆成几组,我被从广宁分到广州太和,其他人分到罗定、中山、茂名,还有最后一批人留在广宁。

  记:在广宁情况怎样?

  张:我经历了一次残酷的内幕——赶人,上头会动用暴力手段赶走他们不想要的人。为什么要赶人?就是因为如果两个人同时来,不可能大家都做到B级的,否则其中一个人肯定没有钱拿,所以必定要排斥走一个。当时我叫了11人,三条线,发展很快。我上了C,我的一个好朋友也要上C了。但是上层(军)更加器重我。如果那个人也上C,我就赚不到钱了,于是军把他赶走了。在我们搬家离开广宁的时候,体系把他一个人留在广宁。他被打了。听说结果很严重,住了很久的院。

  记:温情脉脉的东西在你面前被撕开了。

  张:但当时我接受不了,上层告诉我下面不能够有人比你强。我不明白里面的意思,朋友被赶走了,对我影响特别大。一个跟我生活了几年的人……(停顿,深吸了一口烟)最后他受伤的时候打电话来要我去看他,但我连这个勇气也没有。

  记:他一直不知道被赶是因为你引起的?

  张:他不知道,所以我到现在都觉得很内疚。

  自动复制

  这就是这个行业很难消灭的原因,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有新组织从老组织中诞生

  记:这个事对你后来的发展产生怎样的影响呢?

  张:当时我感到特别无助。到了中山不久,军又想赶走我的另一个好朋友凡。凡下面有20多人,凡和体系中比较高级别的“三个李”都是安徽美院毕业的(包括军)。因为凡的发展势头很好,要超越“三个李”中的一个李了,上面就打算把凡赶走。我见过赶人,知道赶人的残酷性,所以知道这个消息后提前和凡打了招呼。

  记得当时我和凡买了3块钱的饼干吃,我们心里都感到很害怕。这时候,我就意识到凡如果也被赶走,那太可怜了。我女朋友也是不同体系的分支,我意识到她也有被赶的那天。我们是一前一后加入的,每天都在竞争加人。就算我自己不独立的话,下面也会培养我独立的。于是我想走。

  我和另一个在珠海拱北做传销的老乡联系上了,想带了团队去投奔他们。当时我和凡加在一起就40多个人,经谈判,如果并线就可以享受B的待遇。而且我想,如果我们过去,名义上是我和凡并线,但凡的人要比我多,而钱是我们俩分,这样就等于我借助了凡的力量,我会发展得更快。

  记:其实你是想模仿军的做法——出走,然后另立山头。

  张:这就是这个行业很难消灭的原因,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有新组织从老组织中诞生。

  我们有句行话:只有失败的事业,没有失败的行业!从事这个事业,不但能够得到成就感,还可以得到金钱。这个行业复制很快,因为它的理念是要培养成功的人,培养一种成吉思汗、毛泽东的概念。让人承认自己既然来到世间,就不是一个弱者,我和大家一样,也可以赚到几百万。在加入开始,就灌输这种思想,到了一定级别,就开始膨胀。

  这就是(传销)网络的特点,一方面网络为了让你成为它完全的信徒,要不断地扩大你的欲望,赚钱的欲望、做领袖的欲望,另一方面网络又要你节制欲望,要服从上线,不能有非分之想。但当节制一旦失败时,就有人想另立山头了,网络就要解体了。

  记:它在诞生的时候就种下了灭亡的种子。

  张:但这种解体只是上层的解体,下层永远也不会解体。因为下面的每个人都想做沙皇,他们为了赚钱,还会像上面的人那样去建新公司。

  记:那你怎样开始你的计划呢?

  张:我们进行了一个周密的策划,一共11天时间。我找了个理由骗军,因为我是军的心腹,他就没怀疑我。我从中山到南海到广州太和镇走了一圈,最后我经过中山到拱北。到拱北后谈定,他们提供50人用的房子,第一个月的租金由他们来出,我加入后享受B级别待遇。拱北的那个公司也是“盛怡”,和我们原来在增城是同一个公司。也就是说,军把我们带出“盛怡”,我又带回来了。

  后来我见了“盛怡”公司的A级别,他怕我的体系加入后把他原来的体系搞坏了,所以叫我自己搞体系。他们决定直接给我们8000元,这对我们租房子落脚足够了。经过考察,我觉得台山情况比较好,就决定搬到台山。

  搬家前,我提前到了台山,用一天的时间租好了房子。租好房子后,我才打电话通知凡。搬体系的事情这时候只有我、凡和我表弟三个人知道,表弟也是我们体系中的人。这是绝对机密的。因为搬体系是非常秘密和危险的,一旦让上层知道,不交出一条腿给他们是搞不定的。

  记:下面的人会轻易听信你的话吗?

  张:网络(传销)在一开始培训时就让他们养成了绝对服从上级、相信上级的习惯。我说要搬他们就会听。

  当时我们是这样行动的:上午思想交流会完了就要谈心得。我跟一些骨干说,结束后我们再开一个会。因为我已经是超级C级,很有威信了,所以大家都听我的。在会上,我和凡还有我们的心腹告诉大家,我们要搬体系了,这个现在不要告诉任何人。当时我们心腹每个人下面也就一两个人,最多四五个人,所以做做下面人的工作是很容易的。没有多久心腹就做好了所有人的思想工作,于是大家立刻收拾东西准备行动。

  这时我的心腹,我的表弟已经把房子和车都搞好了,一辆货车一辆客车。我给司机加了200块,让他赶紧走!从会议结束到安全转移,总共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我们没有打一个电话,没有给同体系的其他任何人透露任何情况。因为一旦透露,我们的情况非常危险。

  记:“肇鑫源”公司真的一点不知道?

  张:(得意地抽烟)一点都不知道。同时我们还采取了其他办法把他们在中山的最高级别控制了,让他在一个房间里呆了3小时。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转移。这次我们带走了将近50人,到了台山后大家先在一个房间开会,然后大家分散到各处。

  记:那时你有怎样的心情?

  张:从中山到台山,既恐惧又兴奋。我也像军那样转公司了。每一次转公司就是一个网络扩张的过程。到了那里,我和凡每人搞了一只白切鸡吃,太高兴了!大家心里都明白,一个新的公司诞生了。

  记:那你又恐惧什么呢?

  张:我担心军会来报复。到了台山后,传呼机全部换了,这样他们就不知道我们了。后来我们又从“肇鑫源”拱北的体系中拉了十几个人过来,于是“肇鑫源”派了打手过来,以“1万元一条腿,5万元两条腿”的价格来追杀我。

  记:你怎样搞定这些杀手?

  张:我当时在台山和江门两边住,这样也是为了安全。拱北的人几次来找我算账,但是我在暗处,他们只知道我一个住处,也搞不掉我。而我对他们的情况很清楚,也很容易把他们的窝端掉了。

  有一次他们的高级别都到台山来找我,在台山呆了3天,而我第二天实际上就去拱北了。我向拱北警方报了警,警方立刻行动,拱北体系的高层获知这个情况后立刻从台山回到拱北。

  我当时还去了拱北那边的一个旅店,在下楼的时候遇到拱北“盛怡”的一个高层。那个高层很害怕,边下楼边打电话,叫了30多个人来追我。当时我一点儿都不害怕。如果胆小肯定做不了这个行业。

  事实上,这就是行业的规律,每一个想做大的人都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包括军。搬了体系以后,一般高级别的人就很少出现了,因为不能够让原来体系的人知道。那时候开始,我就深居简出,成为神秘人物了。我已经是传说,就像我刚开始加入盛怡传销时,总裁吕奎成了传说一样。

  A是神话!

  我在表面上仍是B级,但实际上已经和凡成了幕后操纵者。为了给下面的人制造有A存在的假象,我们都会去其他传销组织雇佣一个小C级的人过来走一圈

  记:那当时你就是体系中最高的级别了?

  张:如果我头上还有更高级别的话,我就赚不到钱了。之所以对外说有A级别,一是为了给下面的人一种神秘感,二是万一我被抓到,我可以说自己不是最大的头目,这样避免了危险。

  一般来说,一个传销组织中和新朋友签单的人,一般就是该体系最大的头目,或者他和最大的头目有直接的联系。如果他上面还有好几个级别的话,那他的钱交给谁?

  记:那些所谓的神秘的A级呢?

  张:不要相信有A,A就是神话!是我们虚拟出来哄骗级别低的下线们的。(他笑了,像一个武林高手点破了真正的秘笈,让记者非常震撼!)

  我在表面上仍是B级,但实际上已经和凡成了幕后操纵者。为了给下面的人制造有A存在的假象,我们都会去其他传销组织雇佣一个小C级的人过来,给他200块钱就足够了,让他来走一圈,一般几个小时。一般幕后操纵者在两三个月中会请一个过来。而且要注意找同一个人来,这样才不会被怀疑。

  记:这个人是不是需要很高水平?

  张:根本不需要。高层一般都不需要多说话,这样给下面的人感觉更好。即使要说话,大部分东西都是背熟了的。

  记:这个假A一般会在什么场合出现?

  张:100人以上的场合出现,不然下面的人觉得来了这么久,怎么还是见不到高层,会动摇人心的。

  记:你什么时候开始明白A是神话的?

  张:在拱北的时候吧。我发现了一些新情况,一些幕后人,例如我发现有一些幕后高层是夜市上卖东西的老板,因为他们只需要在家里收钱,没有什么事情,所以就开个夜档打发时间。

  记:所谓的A级其实是幕后操控人抛出的烟幕弹。

  张:其实这个秘密在传销讲义中就藏下了。传销课有五级三阶制,在讲到A级效益分红时,只讲到A级3%的分红,但对如果出现了两个A级怎么分红就不讲了。如果有人想追问,传销讲师就会说,你们现在去想A级的分红没有用。这是你们做到A级以后的事。

  记:我们所知道的传销组织的五级三阶制是有A级的啊,传销的课程也是这样鼓励下线的发财梦。难道在实际操作中另有一套潜规则?

  张:没有哪个幕后操控人会愿意看到体系中的人升到A级的。为什么要让A凭空拿走一大部分利润呢?所以到了B级以后,五级三阶制就失灵了。一个人发展到B级后,我们就不让他再上升了,每卖一件产品,我和凡就截下来2000元平分,然后给B级剩下的1500元,忠诚又有能力的B级就给1800元,让他自己和下面级别分配。

  记:公安部门常常会为找不到传销组织的A级而苦恼,原来是因为A级基本不存在!

  张:这就制造了一种神秘感,保护了表面上是B级的幕后操纵者。

  明白这一点,就可以知道,大C(下线15名以上)以上都是开始下意识地骗人的,以下的一般是被骗的。所以如果想打击,就必须要有政治高度,给B级别和大C级分别定罪。如果以后公安机关明白B是最大的,(对传销)肯定是颠覆性的打击。要认定一个地区的头目其实非常简单,那个经常在该地区出现,签单的人就是!

  幕后操纵

  高层住的地方,一般离长途车站的步行时间不超过5分钟,除了总裁之外,全部下层人员都不在车站附近,就是为了不让新朋友逃走

  记:那怎样找这些幕后操纵者呢?

  张:传销高层住的地方,一般离公交车站较近,离长途车站的步行时间不超过5分钟,并且处在两地交界,这样便于看下面的体系,也便于逃跑。处在管辖交界地的好处还有甲地开始了打击,我就可跑到乙地,甲地的工商和公安因为管辖的问题变得很难打击。

  我们那个时期(2000~2002年),高层大部分都住在广州,而广州又主要集中在芳村滘口一带,至少有10个体系的高层住在那里。为什么要在滘口?因为那里是广州和南海交界处,离两边都近。无论哪一边有情况,我们就可以立刻逃到另外一个地方去,而两个地方采取联合行动的情况极少。

  我在广宁的时候,还在县委家属大院里面租过一段时间的房子,这样更加安全了,没有人想到会来县委家属大院查传销的!(他得意地笑了)

  记:高层对房间一般有什么要求?

  张:高层不住小区,只住民房。房子谈不上好,但是都比较合适。那时候我们根本不用固定电话,这样不容易暴露,而且用手机习惯了,根本不在乎那点手机费。

  记:那传销的其他人员住在哪里?

  张:除了总裁之外,全部下层人员都不在车站附近,就是为了不让新朋友逃走。我们在广宁的时候,下面的很多人都住乡下,从广宁车站过去还要坐一两个小时的车,这样他们即使要走也没有那么容易。总之总的原则就是:下层绝对不在车站附近住,高层一定要在车站附近住。

  记:高层平常怎样活动呢?

  张:我们高层基本上是很少出现的,我们每隔几天到下面巡网,在重要的路口都有人接应。这样一家家轮流下来,每个家庭一个月基本上可以见我们3次左右。巡网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一般在下午四点以后,或者晚上八九点,因为工商和公安都下班了,我们就安全了。

  号令“江湖”

  一般拥有25人以上级别的人才拥有白皮书,我得到了这本书后,在人员和管理上就提高了几个层次。它对29个管理方面的问题,作了200种解释

  记:很想了解你是怎样发展你的组织的。

  张:我们的体系是比较健康的。在开始的头几个月,我都参与选人的。选人前要仔细分析每一个人的情况。邀约时要写出自己接触的200人,然后对熟悉程度和性格进行排列。分成几类,看看哪些是符合条件的,然后综合上一级的参考,反映到c级后,我和凡再亲自把关。宁可慢慢来,求慢求稳,增加了留人率。(我们的人)60%留下来了。

  到了台山后,开始的4个月很努力,怕自己的经验不足,就努力接触其他传销公司的高层,认识了台山、中山其他传销组织的高层。一些传销组织在政府机关里安插了线人,我也有,所以这样不少组织并不能受到致命打击。

  我和凡还经常到下面吃饭,带几十块钱的菜,隔两三天去一下,一个家庭每月轮到二三次较好的伙食。

  这样在头几个月,迅速增加了100多人。由于这是复制的行业,我们退到幕后时,下级也就慢慢学会了我们的做法。

  记:你们怎样收下线的入会费呢?

  张:我在广州流花的白马市场里找了家卖西装的店,让店里贴上品牌后以145元一套买进,然后就以3800元卖给新朋友。开始属于“盛怡”门下时,我们虚报数目,卖掉十件就报一件,甚至一件也不报,这样我们截下了足够的资金,后来我们就完全独立了。

  每次和新朋友签单我们都很小心,我和凡总是轮流上去的,一个人去签单,另外一个人肯定在家里。每次我去签单,我都带一个心腹去,下面的c级业务员带3个。如果我不签,就找人签单。找的人知道我们的账号和手机,但是绝对不知道我的住处,这也算一点反侦察吧(得意地笑)!所以公安机关只要抓住签单的人,他们就是最高层或者是知道最高层情况的关键人物。这在任何传销组织里都是这样的。

  现在之所以找不到c级以上的,就是因为会出现断层。故意制造断层就是为了制造一种神秘感还有就是为更好地保护自己。

  记:你们一般是怎样给下面发钱呢?

  张:我们采用隔月发工资,一般一件产品下线总共能拿到1500元。故意到新朋友面前发,造成一个假象,让新朋友以为每个人都有很多钱,然后再把这些钱收回来,该怎样发还是怎样发。

  记:你在台山赚了好多吧?

  张:当时我们发工资,最多发到c级别,工资的开销加成本一套衣服最多1000块,所以你可以想象我赚了多少钱。我们最多的时候,有600人,所有的钱都是我和凡均分的,钱就是这样来的!这600人指动态的,还有很多资源已经被挖掘光的人,自己走了,或者我们想办法让他走。

  记:你们平常怎样保证信息通畅?

  张:我们那时候很少有手机,基本都用传呼机,呼叫都是有代码的。比如在广宁,当时我们都是用IC卡打电话,我们把所有的公用电话都作了记录,所以只要看到这个电话号码就知道你的位置和情况。如果新朋友要走了,在车站就打C级的,加一个代码,比如521,就表示现在车站有急事,赶快过去。一般过去2个人,一个人和他谈,另外一个人拿他的行李,但是我们不是恶意的,那时候传销组织不像现在这么恶劣。

  记:你们这些做法都是自己想出来的吗?

  张:大多数是依照“白皮书”做的,这本手抄本在网络高层中流传。它是抄写了《羊皮卷》和《方与圆》里的故事,一般拥有25人以上级别的人才拥有白皮书,我得到了这本书后,在人员和管理上就提高了几个层次。它对29个管理方面的问题,作了200种解释。

  记:依你说来,它就像武功秘笈,得到它就是功力倍增。

  张:没错,这是多少代(传销)网络人的智慧结晶,用得好的人还能号令江湖。

  清理门户

  我先上台说,网络出现了问题,形势严峻。然后,我的心腹上去发言,说这个人怎么妖言惑众

  记:我想仅仅靠白皮书是不够的吧?对不听话的下线你也会“赶人”吗?

  张(沉默片刻):是的,采用一定强制的手段,体系的发展需要思想健康的人。我印象很深的一次是,我们刚到台山发展时,有一个大C级告诉体系里的人,说我们这个盛怡公司是假的,是自己独立出来的。那个大C想带走我们的人。

  记:你怎样应付?

  张:我就开始串网(会见体系下的各级传销人员),想搞一个网络人的(级别)调整,我们叫网调。如果网调过程中,其中叫到一个不该你这个级别参加的,要么是好事,要么是坏事。如果好事,你就升了,如果坏事,那就是你要被清理了。

  记:那你是怎样网调的呢?

  张:我先上台说,网络出现了问题,形势严峻。早在会议前我已经安排心腹准备好对清理对象的指责。然后,我的心腹上去发言,说这个人怎么妖言惑众。于是很多人被带动起来指责清理对象,大家开始群情激愤,这样上层就达成了一种共识。我就再问清理对象的下线,你们觉得这样的人值不值得赶走,他们即使心里喜欢上线,嘴上也只能说“赶走”。这时,清理对象就坐在下面,他们也就知道大势已去。

  记:你们的操作手段倒像文革开批判大会。

  张(笑):确实很像。

  记:那几个清理对象就这样自动走了吗?

  张:被赶走的人已经准备好刀了,因为我们赶走他们,他们就一无所有了。他们在房间不出来,我们把他们骗下去,说给你们一笔钱,不要闹事了。他们答应了,在去取钱的路上,我们跑到联防队,说他们4个人有刀。联防队员夺下了他们的刀,以为我们要打架,就把我们都送到了收容站。我们一般身上带300块,进入收容所可以自保。给了钱又都出来了。

  记:你这招是“借刀杀人”啊。

  张:从收容所出来后,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家伙。除了没有用枪外,你想得到的家伙都有。就是制住了他们,我们租了车把他们强送上车,扔到广州。

  记:他们知道你们体系的很多秘密,他们没有报警吗?

  张:他们到了广州以后,确实报了警。但我们有应对措施,我们给C级级别的人开了一个会,严格控制大家的传呼和通话情况。

  记: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的情况的呢?

  张:主要是通过心腹。传销的上层很隐蔽,这一方面保护了自己,同时也容易失去对下面的控制。所以我在下面安插了6个亲信。传销的高层控制一般是任人唯亲的,尤其是心腹,一般都是至亲和好友。

  像我的表弟做了我的心腹,他一直做C级,不让他升上来了,这样他们和下面的人接触的机会就比较多,尽可能多地将情况反映给我。我给他的待遇是要什么有什么。

  记:心腹的作用大吗?

  张:有一次一个叫“东”的大C叫了几个人单独吃饭,然后又单独开了会议,但却没有叫我的心腹参加,我就发现有这个苗头了,他想拉人走。我在他们实施前先揭穿这个计划,东下面没有人敢走。

  记:这时你也用暴力去赶人?

  张:我害怕他去公安报警,所以给了他几千块钱让他走。没想到我这么心一软就出了事。第二天早上,起得早的C级,发现一些纸条,写着公司的内幕,谁是头,谁是我的心腹,产品多少钱。那个C级马上告诉了我的心腹表弟,表弟告诉了我。东这样连续贴了几天,我们想到必须进行一次思想整顿了。

  第3天下午,我们就进行了网络调整,100人一组,搞了3次。说这是严重破坏公司规定的人-——“东”干的,他乱造谣言,被清理了,请大家不要相信。几天后我在另外城市找了一个A级别,然后安排了一些人鼓吹,气氛搞得很狂热,下面的怀疑都消除了,还振奋了信心和士气。

  记:这算个危机公关。

  张:东走后,体系就比较平稳了,高层觉得杀鸡儆猴,底层觉得体系已经很健康了,更加稳定了。半年后,体系动态地发展到600人。

  网络解体

  耶稣出事就倒霉在第十三个人身上;一些心腹自己又有了心腹,他们已经可以不受我的控制了”

  记:你说体系曾经发展到600多人,那后来是怎么样解体的呢?

  张:2002年底我们在台山遭到了一次很大的打击,许多高层都被抓了。在这个关键性的时候,凡提了他的钱悄悄走了。我一个人撑不下去了。

  记:还有其它的原因吗?

  张:2002年4、5月份,人数就下降得比较快了,老的走了80多个,新人加入就不猛了,始终没有太大进展。有的地区比如宿迁、商丘等地的资源也没有了。那时候,我自我感觉很好,认为少一些或者多一些也无所谓,没有意识到更大的爆发(打击)。

  我的心腹也开始控制不住局面了。一些心腹已经级别上升了,不可能老在低层里串网了。一些心腹自己又有了心腹,他们已经可以不受我的控制了。我最多只能直接控制12个人。

  记:为什么这样说?

  张:耶稣出事就倒霉在第十三个人身上,所以我一般最多只能控制12个人。

  记:退出前你没有犹豫过?

  张:我退出前,3个B级别就约我过去,我戒备心就很重了,动用了10多人保护。但是上去后,发现他们并没有害我的心。我说下去办事,结果就走了。最后这3个B级保留下来200人。当时要是我不这样做,而说支持的话,可能我们这个组织就继续下去了。

  记:你后悔了吗?

  张:开始几天我睡不着觉,我明白了那句老话“当过了大官的人,一旦失势就活不长”。我有很大的失落感,反差感。以前我管理那么多人,可以呼风唤雨。我把传销当作事业的成就感崩溃掉了。

  想要倾诉

  除了你们,我找不到更好的倾诉对象。我去年花了1500块找了一个深圳的心理咨询师哭了一场

  记:其它传销组织头目和你的经历类似吗?

  张:都应该差不多,没有一个人是自愿离开的,都是迫不得已。你想想看,我在那时每天至少赚一千元,传统行业里一个月的工资还没有我一天的多。所以那时过日子都是按天计算的,今天赚了多少,明天赚了多少……

  记:你是不是现在还怀念你那时的风光?

  张:我虽然没有做了。但这种很深沉的失落感不可能根本上消失。我在去年向广州各大报社发信给他们提供各个传销窝点,就是因为我妒忌他们,妒忌那些幕后操纵者按天计算赚钱的风光日子。

  记:你现在愿意给我讲这些传销的秘密,也是因为忌妒他们吗?

  张:现在主要不是这个原因,是因为我有心理需要,我想找人倾诉。因为除了你们,我找不到更好的倾诉对象。我去年花了1500块找了一个深圳的心理咨询师哭了一场。那时候什么东西都是为了自己干,要强迫自己把《羊皮卷》之类的必读书背得滚瓜烂熟。强迫自己每天去接触新朋友。做到传销高层的,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强迫症。

  记:还有其它原因吗?

  张:我还想告诉正在传销的朋友。传销并不是一个绝对坏的行业,你出来后照样能过得很好,你会比任何人都强。在网络里学到的时间观念,上进心,演讲能力,与人打交道的能力,这些在外面也是很有用的。

  记:你的意思要那些身陷传销的人消除对传销组织的心理依赖?

  张:没错。当时我做到小C级时,就想到过要离开体系,因为我那时已经知道这是一个骗局。但又想,如果我离开了能去哪里。我相信不少做到D级和小C级都会有一种徘徊和动摇的心态。这个时候让他们知道当他们离开这个组织后,还是可以做好其他事情的话,他们大多数人就会离开。

  其实我自己就是一个例子。离开传销组织两年后,我通过自己的奋斗,赚钱又可以按天计算了,我过得很好,你们出来后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情况核实

  依据张志的陈述,他所在的传销组织情况是:2000年,香港盛怡企业国际有限公司在增城发展;2001年2月张所在的传销组织转移后,更名为深圳市肇鑫源经贸发展有限公司;2002年初,张志自立山头,他带着自己体系的人转移数地发展,2002年2月-5月,发展到最高峰时达600人,2002年底,在某市工商局和公安的联合调查下,体系解散。

  记者核实:

  记者就该组织的情况分别向增城等几个地市的打传办进行查核,但这几个地方均为广东打击传销的重地,因为人事变动频繁,故没有关于2001年和2002年的这四地对肇鑫源传销及盛怡传销的具体记录。某市工商局证实在2002年底曾有过对当地传销的打击,但没有具体记录打击的传销组织名称。

  肇鑫源公司在其宣传手册中自称公司地址在深南大道北方大厦10楼,并有注册号4403012034358及名称“深圳市肇鑫源经贸发展有限公司”

  记者核实:

  深南大道北方大厦的物业管理公司称,几年来从未有过一家叫肇鑫源的公司承租过该楼的办公室。拨打宣传手册上的固定电话,接电话的男子称他们不是肇鑫源公司,而从两三年前到现在,他已经接到过数千个核查肇鑫源公司的电话,“这个骗子太可恶了,拿我们的电话来诈骗。”接电话的男子很气愤,他表示实在没法忍受这种电话了,想换电话号码。

  记者还根据肇鑫源公司印在宣传手册上的工商注册号和公司名称向深圳市工商局进行核查,结果发现该注册号根本还没有被使用过,所谓“深圳市肇鑫源经贸发展有限公司”更是子虚乌有。

  媒体报道

  关于盛怡公司

  羊城晚报2000年2月24日报道:“香港盛怡企业国际有限公司”在从化、英德等地进行传销,销售“鲨神”、“甲壳素”、“螺旋藻”等,还传销产品西服。

  钱江晚报报道,2001年11月15日下午,浙江省宁波北仑工商分局查获了一起涉及42名当事人的传销案子,公司名即为“香港盛怡国际企业有限公司”。

  广东省打击传销和变相传销办公室提供的2003年资料显示,香港盛怡国际有限公司在普宁发展了1.5万人,贩卖“自选组合套装”的日用品,大多是西服、化妆品、螺旋藻之类的东西。被告人周文均、周锡宗共骗取355人的加入费共计人民币114.88万元,被以诈骗罪分别判处11年到12年的有期徒刑。此案被省工商局列为去年打击传销十大案件之一。

  关于肇鑫源公司

  据三水地方网报道:2003年6月,在三水行骗的深圳肇鑫源经贸发展有限公司传销网络的七名头目被判刑。2002年11月26日,在三水区打击传销和变相传销统一行动中,在西南教育西路某出租屋内抓获涉嫌非法传销分子张某、程某,两人共发展下线成员56人,涉案金额均超过20万元。

  《恩平报》报道:2002年6月,恩平公开逮捕了深圳肇鑫源经贸发展有限公司传销骨干刘朋、韩肖,刘、韩2人收取了37人的入会费共142820元,刘、韩2人分别担任该非法传销组织的大C级业务员。

  《南方日报》2002年4月2日报道:2002年3月28日,阳西县抓获深圳市肇鑫源经贸发展有限公司的传销人员……主要以推销“锦隆”西服和“登美路”化妆品为名,发展下线加盟。

  《南方日报》2004年5月3日报道:5月2日11时30分左右,阳江市江城区观光工商所6名工作人员和3名治安队员前往该市桔子北路27号出租屋501室和503室查处清理“深圳市肇鑫源经贸发展有限公司”传销窝点时,被三四十名涉嫌非法传销人员用菜刀等凶器殴打,造成两人重伤两人轻伤。

  本版单据、图片均为本文报料人提供

  图:

  今年8月15日,番禺区有关部门对市桥出租屋进行突击检查,执法人员在一出租屋内发现一非法传销窝点,60多平方米的屋内住了30多人。 本报记者 许冰 摄

  传销单据。这些貌似普通的单据只有负责收钱的幕后操纵者心腹以及幕后操纵者才能拥有,这些一式三联的单据,只为幕后操纵者及收钱的心腹所有,交钱的下线无权拥有。下线交钱后,在这些单上签字,但并不能获得单据,收钱后,幕后操纵者一般立即销毁单据,所以警方一般很难掌握他们的证据。 这一盛怡传销的客户联,到了交钱的下线手中后也一般被上线收回去。并且这些单据没有印章及收钱数额之类的基本内容,留下的证据痕迹较少。其中汤X是新加入的交钱下线。 “香港盛怡国际有限公司服务单”共有三联,第一联为公司存根,第二联为客户公司回单,第三联为客户联。另一种单据叫自选组合套装,客户联可以交给交钱的新加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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