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晖

　　吆喝是货主推销货物的一种手段。曾经读过一篇追叙老北京四季吆喝的文章，那中间记录的种种吆喝声，生动风趣极了。比如：农历五月间，杏子上市了，城里便响起那卖杏子的吆喝：“杏儿嘞，不酸的嘞，酸了还要管换嘞，叭嗒嘞。”“叭嗒”是熟透了的杏子从枝头掉落地面的声音，叫卖中嵌入这个象声词，货物招人喜爱的程度无疑大大增加。又如卖豌豆的这般吆喝：“干的香嘞豌豆，豆儿干的香，哎赛过牛筋哎豌豆，（白）多给的，豌豆。”这卖的一定是炒豌豆吧，不仅香，还很有嚼劲——“赛过牛筋哎！”何况卖家又愿意给买主多饶上些许，牙齿好的人肯定乐于受用。

　　吆喝的功效主要在供聆听，可惜福缘薄，没能赶上听的时代，今天只能靠阅读和想象来欣赏这“纸上声”了。虽然仅从记录下的有限文字中，我们还能充分领略当年沿街叫卖的小贩们那闪烁的智慧之光。

　　说来也真是伤心，小贩们走街串巷，声喉百啭，心心念念的不过就是想多卖出几捧甜杏、几把豌豆，借以养家糊口。与这些收益菲薄的吆喝者相比，汉武帝乐府的协律都尉李延年则堪称吆喝界的“天皇巨星”了。这位以知音律、善歌舞而深得武帝之爱的乐官，一次侍上时，忽起舞而歌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就这一阕柔婉的短歌，居然使雄才大略的武帝怦然心动，立时企足引领，生出一见伊人的向往之情。于是，李延年顺理成章地荐上自己的女弟。武帝召见后，感到妙丽善舞，李妹由是得幸，李延年在宫中的宠幸地位也顿然加强。更令人啧叹的是，李延年还因此走进了中国诗歌史——翻一翻已有的汉魏诗歌选本，漏选这首诗的几乎没有。凭着一声吆喝，竟得到如此大的声名富贵，李延年直可傲视那一年仅诞生一名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了。

　　而欲借吆喝成就一桩好买卖者，于此亦可见，除了必备吆喝得好这一基本功外，也要有上好的“货”备选，当然，还少不了优秀的吆喝欣赏者，或称知音才成。原因很简单，“好货”配上“好吆喝”，图的是卖个“好价钱”，如果达不到这个目标，则于“好货”是明珠暗投，于“好吆喝”便为无效劳作。因此，在整场交易中，能否遇着知音，也就成了关乎吆喝目的能否实现的极重要一环。俗语讲：一个巴掌拍不响。若借“巴掌说”来喻譬成功的吆喝，则两个巴掌还不够用，非得三个巴掌才拍得欢了。

　　其实，没有优秀的知音，有时也未必就算大不幸；怕就怕遇到另一种欣赏者，则结局殊令人窘促。北齐那位镇日沉湎酒海、性格暴戾恣肆的文宣帝高洋，就是这样一位另类知音。他的后宫中贮有一美人薛氏，据《北史》记载，系经生父运作入宫的，由于史家语焉不详，我们无法明晓其父用的是何种吆喝手段。只知薛氏起初大被嬖宠，却偶因高洋审悉其居家时私情而遭肢解。高洋随之亦惋惜，竟以薛氏之股为琵琶，当宴弹之，太息连连：“佳人难再得，佳人难再得……”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真不知那魂赴冥府、股遗人间的薛氏，于九泉之下，对高洋这个能行如此黑色幽默举动的有情郎，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