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原

　　抗战英雄马宝玉的家乡在河北蔚县下元皂村，与我的出生地北水泉镇只有一河之隔。

　　从县城出发，小车一溜烟向北，右边是闻名遐迩的“泥河湾地层”，左边是一条弯了又弯的壶流河，穿过石桥，迎着夕阳停在一片新房旧舍围绕的白流泉边，司机指着柳树下的泉边，又指了指泉边北的一块地皮，说那原来就是英雄的故居。“文革”前房舍就坍塌了，后来变成了一畦菜地。村女们一边揉搓着手中的衣裳，一边笑眯眯地瞅着我们的红色桑塔纳。我问她们水冷不，她们异口同声说水不冷。水能喝么？一个立在泉边的汉子说，我给你舀一瓢来，让你喝个够饮个饱，水是又清又亮又甘美！往远处一望，东边的河川地全种稻子，平展展一方方一块块一畦畦，现在的稻田里放满了水，在夕照霞晖的反映下，远远望去，明亮亮一片片闪着金光，格外耀眼夺目。马宝玉是1937年秋由西合营入伍到八路军杨成武独立团的，直到1941年秋牺牲，离开家乡后从未回来探望过。人去房空，人死舍无，马宝玉的近亲没有了，与他从小结伴长大的弟弟马宝山后来寄居邻村亲戚家，因疾病而死；英雄的妹妹马宝英无人抚养，先是当了童养媳，后又改嫁到河北沽源牧场，现虽健在，但从未回家乡探望过，每提及她的大哥马宝玉，她就泪水洗面，痛苦难言。曾经哺育了英雄的乳汁般的泉水，曾经养育过英雄的这方热土，如今变得更加亮丽更加丰饶更加独具神采了。建国初的三百户人家，现在已翻了一倍。

　　环顾四周风光时，我们看见西边古城垣似的大崖头呈半圆形将村子护住，尤其西南面那道高梁，恰似一峰横卧在那儿的骆驼，形状和颜色太逼真了。司机说，那长长的崖梁上有一片墓地，那原来是马家大户的祖坟。我们顺台阶攀登上去，只见上面用灰砖砌了道“长城”，长城中间是马宝玉石雕塑像，英姿非凡，挺然而立，一身浩然之气。祖坟犹存，遍地是蒺藜荆棘，还有几棵耐旱的榆树倔强生长，与英雄的塑像对视。我立在马宝玉塑像前，先是谦谦地鞠一躬，然后就进入了深沉的思考：历史往往会开玩笑，制造许多误会，然而历史的本来面目终究会再现的。那年秋，我登临狼牙山去寻访五壮士跳崖之处，见在蓝天白云下巍巍的英雄纪念碑，碑下有马宝玉雕像与墓碑，注明他是河北蔚县人，可“文革”前一直写着他是陕西人，1942年与1958年竖立的纪念碑，两次全错了，是打倒“四人帮”后，北京军区的两位作者根据葛振林提供的线索，冒着风雪严寒，经过千辛万苦的寻找走访，才弄清了“狼牙山五壮士”英雄班长原来是蔚县下元皂村人，与原察哈尔省省长张苏是同乡。

　　现在立在我面前的花岗岩石雕像，是1995年由他生前所在部队建的，一块几吨重的石料，雕得如此有灵气如此生动逼真，确乃难能可贵。那英姿，那神采，那凛然正气，多么像他在狼牙山盘索峰打得小鬼子晕头转向的神态。如今的马宝玉早已成为蔚县之魂，成为蔚县人乃至张家口人的象征与楷模了。他的名字与事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景仰赞慕的马宝玉塑像，不是立在狼牙山上，也不是立在蔚县城里，而是立在他的家乡，立在他家乡的父老乡亲面前，背倚雄山厚土，面对滔滔壶流河水，目视东方，每天迎接喷薄日出，倾听村子中井泉日新月异的歌声。这时，高崖的上空，有一只雄鹰在天上盘旋，乡亲们对我说，那是马宝玉英魂的化身……

　　《人民日报》 (2004年09月16日 第十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