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岗女工

　　这条街上的地皮很值钱，寸土寸金，但凡有块地儿便被利用来开饭馆、做买卖。

　　我所住的这栋宿舍楼近临着歌舞剧院，他们整日练乐练唱，十分吵闹。但也因此得悉该剧院著名演员秦望达开饭馆的故事。我沿街散步，经过歌舞剧院的大门口，大门口呈八字放射开来，立着剧院的广告牌。忽一日这方八字地儿靠西边那“一撇”被占据了，盖起一座建筑简易的饭馆。这饭馆的名号就叫“秦家饭庄”。实际开饭馆的人是秦家的儿媳妇，一位下岗女工。早先她在毛纺厂工作，被下岗“买断工龄”。她便用那点“买断工龄”的钱投资在这儿，装修铺面，铺了地瓷砖，购置了些桌桌椅椅。当然也靠老公公秦望达得此实惠，地皮不掏钱，白占，只纳些工商管理费、营业税，办下营业执照。秦望达是省上著名男高音歌唱家，任剧院副院长，获有省政府颁发的专家证书，他占这块地儿，剧院自然没人敢说话。这剧院有位编剧和我熟识，我才听说这些事。这位编剧还说：不过剧院的人都把老秦叫“戏霸”。

　　秦家饭庄最拿手的一道食品是肉馅饼，煎馅饼的火炉、平锅就搭在饭馆外面，临街招揽生意。这位下岗女工亲手操作，那馅饼煎得火色油黄，皮薄馅厚。就餐的人很多，有了名气，就连另一条街区，兰大的教授学生都赶来品尝。我儿子早晨上学不吃牛奶鸡蛋，点名要吃“秦家肉馅饼”。

　　那媳妇凌晨5点起床，生燃火炉，前一天便剁好肉、备好馅、揉好面，一忙便是一整天。小店除了她，还有她的小姑，还雇了个乡下打工妹，再就是她丈夫小秦。丈夫小秦也是这剧院的演员，但本事不如他爹，嗓儿不大行，顶多唱唱合唱，跑跑龙套。店里特忙的时候，小秦也端端盘子、递递碗筷，但多时这小秦只抽根烟、捧杯茶，坐在一把闲椅上观看，像是观赏或是监督自己的媳妇。小姑坐在收款台上，负责收钱记账；公公老秦一般很少露面，即使来也是转转或吃喝一顿就走。而这媳妇却又做主厨、又当招待，顾客所以多，与她会招待应酬大有关系。每来客人，她那微笑、招呼很惹人，似有点令人过目不忘。客人吃完，她热情问候一声：“吃好了么，请下次光顾。”倘若不知道她原本的职业身份，你绝对会以为她也是剧院的歌舞演员，那花围裙扎在腰间，腰很细，臀部和两条长腿丰满而富有线条。脸盘小巧，举在挺挺耸耸的脖颈上方，很精神秀美。

　　后来我常来这儿用餐，不知是不是受了这位年轻媳妇美貌的诱惑？然而不多久，这小店发生了些变化。我能敏感到那股变化的空气，一大早老歌唱家秦望达便来这里“坐镇”，老秦笑嘻嘻迎接顾客，而后自己坐在一把椅上喝茶。那媳妇端着肉馅饼送来的时候，她脸上却消逝了热情和微笑，或“笑容”很尴尬勉强，有时还见她眼睛转动着泪花，湿湿红红的。用完餐，秦望达的老伴走过来为我结账收款。那老伴操着一口方言土语说走好，下次再来。老歌唱家也殷勤地抬起屁股，向我点点头。

　　而当我再来光顾的时候，便见不到那位下岗女工了。这里只有那位著名演员和他的老伴，带着女儿，还有个打工妹。我心里立时沉沉的，肉馅饼也似变了味道。我望望那老歌唱家，个头不高，可以说有点低矬，胖胖圆圆的像只啤酒桶，肚子挺挺的，粗脖子宽脸膛。一双眼却很大，很有光泽、神采。仍旧是那位编剧使我得知，那媳妇跟公婆连同丈夫吵翻了，因为钱上的事，也许店里挣的钱分配不公，老秦拿了大头，拿了他不该拿的吧。结果媳妇不答应了，丈夫小秦也不向着媳妇说话，不敢招惹他爹。家里大吵起来，老秦什么脏话都骂得出口，男高音的嗓门喊得整栋楼都能听见，那媳妇夜里放声大哭。她怎能不哭呢，大冬天那么冷，起早贪黑，劳苦了一年，竟得不到该得的，谁也受不了！老秦破口大骂：“你给我滚——！没有老子占这块地皮，有你烙馅饼了？！”末了那媳妇跟小秦离了婚，跑回娘家去不来了。

　　这日，我坐在这店里用餐，听着店主秦望达坐在那边，跟他的一位熟人聊天。那人问他这饭馆近来生意如何，老秦好像有点伤感的样，一叹说：“还行吧，每月除去各种税费，能挣个千把元吧，不如一开始那么红火了。反正我一家人都在这店里吃喝，家里不再单另做饭，每月工资就省下了。”

　　我一旁听着，关心的却是那个下岗女人，她如今怎样呢？她“买断工龄”的钱都用在这儿了，离家出走时她可得到些补偿没有？

　　据说她丈夫小秦仍跑到岳父家去看她，想复婚，她不愿意。说她跟兰大的一位副教授同居了。那位副教授就是吃了一次她的肉馅饼便忘不了那味了，以前常来这饭庄，很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