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鱼

　　星期天下午，我被隔壁的交响乐震醒，百无聊赖，翻起一本《影响中国孩子的100个经典童话》，鬼使神差，一下就翻到安徒生的《海的女儿》，一读再读，太悲惨了，简直是儿童不宜。不知哪个家伙将它误编入书。故事是这样的：

　　美丽的海公主救活了王子，并深深地爱上了他。但水陆两界，犹如阴阳相隔，人鱼如何相爱？海公主独自请教巫婆，巫婆说：我要剪掉你的舌头，你才可变成人形；你一旦变成人形，就无法回到海底世界；如果王子与别人结婚，你就变成一堆泡沫。

　　这样的代价，海公主竟然答应。

　　因而当海公主长出两条修长的玉腿，找到王子的时候，她已经是个哑巴。哑巴是配不上王子的，王子将她当成妹妹一般。她不能诉说爱情，也无法让王子知道她是救命恩人。每当夜深人静，她便将疼痛的双腿伸入海里，以缓解身心的悲苦。有一天，王子告诉她，他要和邻国的公主结婚，还说，你为我祝福吧。海公主肝肠寸断，她知道，婚礼的第二天，当第一缕阳光降临，她就要变成泡沫。这时，她的六个姐姐浮出海面，她们脸色苍白，美丽的长发全部不见了，原来她们是用长发跟巫婆换来了一把尖刀。她们将尖刀交给海公主，并告诉她，只有杀了不爱她的王子，才可逃避一死。海公主犹豫了一夜，黎明时分，她将珍贵的尖刀扔掉，自己纵身跃入大海，化为泡沫。

　　隔壁那部无比宏大的交响乐，大约到了第五乐章，里面有昂扬的唱词：“要相信，我的心呀，你并不徒然活着，你不会白白受苦……”

　　这边，童话里面的海公主来过人世，却是徒然地活着，并白白地受苦。

　　太不公平！

　　我们教育孩子，最简单的道理就是善恶报应。孩子虐待家猫，你说：猫有九条命，你打死它，它只少了一条命，还有八条来找你赔偿，你比它贵一点，所以，它只好用三条命来跟你交换，换掉你的命之后，它还剩五条，而你就不见了，不是简单地不见了，而是痛得溶掉了的。

　　说到这里，三岁的孩子都知道一个“怕”字。

　　接下来，大人就会对孩子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同样，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凡是付出，必有回报。长大了，要做一个自食其力的人，君子爱财，要取之有道。命运对每个人大抵公平，这边给多了，那边就会给少一点。这样的人世规则，让大家心平气和。据此，人们获得现世的安稳，扶老携幼，平凡守望；相濡以沫，贫贱不弃。

　　然而，世上最没谱的，有两件事：一是彩票；二是爱情。

　　当一个人跟彩票和爱情搭上关系的时候，所有报应规律就失效了。

　　这里头，没有牌理，没有天理，也没有良心。君不见，情路漫漫，一小撮投机取巧，大多数却力有不逮。像李碧华说的，爱情上，男女之间，总是一比九，二比八，三比七……总之不会五比五。有人一辈子耕耘，仍然入不敷出。

　　我没有到过丹麦。听朋友说，安格利纽海岸非常美丽，美人鱼的铜像立在岸边，海水像矢车菊的花瓣那样，泛着深深的蓝，玻璃一般透明，很多大海鱼就在近旁追逐，时而跃出水面。据说，这座铜像是雕塑家艾利克森特，在1913年以芭蕾舞女演员安丽·普林斯为模特儿雕成的。本来铜像的下半身是鱼尾状，因见普林斯的双腿很美，艾利克森特突发奇想，以人腿取代了童话中的鱼尾。

　　但《海的女儿》实在不像童话，它是一则爱情训诫，写给成年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