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秋韵

　　许文舟

　　鸟往南飞，留下谷穗在父亲的手掌幸福地梦眠。金的赤日被时光越锤越溥，迟到的豆角还在稻草人高擎的手臂继续攀援。

　　农业时间的边角，被村姑缝纫在一块块秋水浣洗的碎布上。怆然赶路的河流，宣读着重又复出的泥香。

　　大高原，只是山歌依然青葱，只是茶芽依旧在发，只是牧羊的老人还在喊山。铸铁的犁头翻遍了所有能让庄稼成活的泥土，还是找不到老农比种子还藏得深的信念。老牛嚼着父亲喂给他的小曲与食盐，回味着四季里纵横交错的命运。

　　谁都能找到我的母亲，她定格在一幅米勒的画面。名人的画胸戴着天价置身皇宫，母亲还在高原上寻找着一颗颗掉在地上的麦子。

　　掉在地上的粮食毕竟不多，何况老鼠猖獗，害虫横行，母亲拾起的是春天开败了的花期。牛阕如殇，辍饰父亲生命里最孤独的声响，祭礼的晚钟，引燃着高原潜藏的瑰丽。

　　玉米黄金的牙齿，嚼得动农民们汗水生产的化肥。虫害很重的水稻，任何一粒米都会在水中哭泣。

　　此刻，姐姐抖下衣袂上层层泥土，系上种着花朵的围腰，灶台上的作业总是很多。而门外，一段流水的对岸，谁种出了茂密的山歌，逼着姐姐连夜打磨上锈的镰刀。

　　象形文字一样的的稻草人，是高原秋天下岗的门卫。高山流水弹凑着庄稼的谢幕曲，夕阳萧鼓，平沙落雁，湖光里泊着汉宫秋月。风糙，却打磨出山妹红润的容颜，水瘦，却把一缕缕炊烟养育得又壮又肥。

　　不管是散文一样抒情的苦荞，还是杂文一样掘犟的高梁，不管是诗歌一样含韵的旱谷，还是随笔一样自由的玉米，都是父亲犁头写出的作品。不管是激流连着的涛声，还是浊浪系着怒水，不管是凋谢的山菊留下的淡香，还是休假的泥土埋藏的汗水，都是母亲小曲的主题。

　　独木桥上，竹篾桥上，甚至在高过云彩的溜索，都有收获者的背影。他们把希望种下去，又把幸福娶回家，他们用双手为高原瘦土化妆，他们用辛劳给心上的牛羊催肥。

　　四

　　大高原的秋天，那怕是一块石头，都没有停止呼息。玉米流血的根茎，高梁带伤的笑脸，女孩子被铜锁呐逼出来的婚期。做犁的铁永远也不会生锈，挂在犁把上的山歌，永远也没有结尾。

　　谁在为流干了乳汁的泥土翻身，谁在为辛劳一年的老牛按摩，村长身上拴着用的公章，象是老牛不经意印在地上的脚趾，文书笔头一抬就想好的收成，根本就没有经过泥土的审阅。

　　让风把瘪谷吹到仓外，也请把笔头上的增产的指标再下一个百分点。害虫在山坡上呈强，吞噬的却是农民的心。而农人则象缄默不语的石头，在渐次寒凉的天气里，装点成大高原硬硬的勒骨。

　　五

　　朴实的山民，用两个并不经典的动作，完成对秋天的追慕。抬头仰望，那是一种崇敬，低首倾听，那是一份感谢。

　　凝固的蝉声，骑着簌簌飘落的黄叶，归于土地。冷却着的钢锄，在父亲的小曲里继续加温。泥味和酒香拥挤，谁还在产后的土地上躬身腑拾，是寻找不小心从指缝中溜走的玉米，还是对大地表达恩深。

　　吉日，翻动一张就有一张的收成，揭开一页就有一页的果香。羊吃着参差不齐的民歌，牛嚼着坑坑坎坎的四季，而象形文字一样的犁，则写出了交给肠胃发表的美文。

　　六

　　石板象童年衣臂上粘着的碎布，补牢着山村与大山的线索。燥烈的风引领着轻轻的云霓，把高原的天空擦拭得象处女一样纯碎。

　　收与种，回家与出发，枯萎与萌芽，衰老与年轻都在交替进行。憧憬与回忆，追溯与向往，反省与构思都在交替进行。象生与死，象得与失，象荣与枯。

　　天寒了，羊群要回到火塘边，可是高原上的孩子们则打起行襄，在一张车票上启程。大山那边是高原人想往的都市，他们将用伺候玉米的手伺侯老板的喝斥，他们将用背山的力气让城里人打分。

　　一口古井，是老了，每天午后，都会有一个又一个村姑，在井边，眺望远方的爱情。

　　葵花跟着阳光磕睡， 父亲用手摸索着牛的肩头。

　　七

　　平静得象没有笑容的水，高原的秋天。二十四节令又将完工一个方程，手工的农业又涅磐了一回稼穑的答卷。山民简赅的操作，圆满丰收无人解答的秘谛，老牛斟满风雨的蹄印，是一杯高原红土的铭文。

　　满上秋高原的是春草一样茂盛的锁呐，堆在火塘边的是笑逐颜开的玉米与烈酒。村姑把喜悦盘在头顶，带着母亲的叮嘱出发，而父亲，又把钝了的农具放到汗水里淬火。

　　此刻，母性的露水在渐次枯萎的蝉声里越结越大，我想起许多蹩脚的比喻，都在秋天具细的风景中一个个失真。

　　此刻有人点燃篝火，舞蹈的火焰将二十四节令的初稿一笑了结，糊满剪纸的窗棂，现出一朵报春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