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龙”与“点睛”（学术随笔）

　　周桂钿

　　在一次座谈会上，北京大学教授张世英先生就中西哲学的差异打了一个比喻：西方哲学分析细致入微，像画龙，画的龙身非常细致，什么细节都画得很清楚，但点睛却未必都那么恰当。而中国哲学善于点睛，对于画龙身却不那么仔细，像绘画中的大写意，也像书法中的狂草。今天，我们进行哲学研究，一方面应继承中国哲学善于点睛的传统，另一方面也应学习西方哲学的特色，把龙身仔细地描绘出来。

　　张先生的这一比喻非常生动，也很有启发性。的确，中西哲学在许多方面存在着差异。西方哲学体系完整，概念清晰，界定清楚，推导严密，论证仔细。对于西方哲学的有关知识，可以传授，可以学习；而且只要认真学习，坚持由浅入深、循序渐进，是容易理解和掌握的。相对于西方哲学而言，中国哲学的概念往往是多义的，没有清楚的界定。许多命题只是生活感受的概括和总结，没有经过论证，且以格言的形式出现，虽然深刻，却不易理解；有的甚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只能通过自己的生活经验去慢慢体会。由于大都没有经过严密的逻辑推导，也由于各人生活经历不同、体会有别，对这些概念与命题就容易产生误解、曲解、歧解，并由此造成了同一种哲学学说的不同分派。

　　中国哲学的这种特点，可谓由来已久。正如韩非所说：“故孔、墨之后，儒分为八，墨离为三，取舍相反、不同，而皆自谓真孔、墨，孔、墨不可复生，将谁使定后世之学乎？孔子、墨子，俱道尧、舜，而取舍不同，皆自谓真尧、舜，尧、舜不复生，将谁使定儒、墨之诚乎？”中国哲学的“点睛”之术就在这里，只要“睛”在此处，至于身往哪儿画，上下左右，东西南北，无所不可，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中国哲学的这种模糊性，就给后代思想家们留下了利用诠释进行发挥的巨大空间，就可以通过“六经注我”的方式容纳后代各种新思想，表现出极大的开放性。从历史发展来看，中国哲学的继承性非常明显。

　　与中国哲学不同，西方哲学画的“龙身”清楚、固定、完整、严密。要发展，就需要推倒重来。就像盖房子，拆旧房，建新房，只有一些材料如木材和砖头可以回收利用，整个房屋框架不复存在，也有一些材料不能再用。因此，从历史过程来看，西方哲学是否定之否定的过程：每建立一个新的哲学体系，就要推翻以前的旧体系；后来再建立更新的体系，还要推翻这个已经过时的体系。总之，它是在否定中发展的。

　　关于“画龙”与“点睛”的比喻，为我们深入认识和理解西方哲学与中国哲学的特点和差异提供了一个有益的视角。坚持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这有利于繁荣发展我国的哲学社会科学。

　　《人民日报》 (2004年09月24日 第十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