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琴弦（神州情思）

　　杨明志

　　据说，古人制琴最为讲究，不但要选最好的木材，精雕细刻制出好琴后，还要有弹琴的高手和知音，才算得完美。但有一个地方的人，他们是用大山作材料，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作琴弦，硬是在茫茫大山里，制出了世间最好的“琴”，演奏出最美妙最动听的音乐。这些人就是哈尼人民，这把琴就是哈尼梯田。

　　汽车蜿蜒着爬过波涛滚滚的红河，穿过元阳县城向大山深处走去，你的心会因山的险峻提到了嗓子眼，也会因山的壮美而不能自已。茫茫云雾遮盖着气势雄浑的哀牢大山，人如同在云里穿行，“白云深处有人家”，哈尼村寨就在大山里时隐时现。公路像蛇一样在山腰上盘旋，山腰以上是森林的海洋，以下是水的世界，白茫茫一级一级直挂到谷底，那就是哈尼梯田。田里波光粼粼，远望去，整个大山如同一把琴。喜爱清洁的主人怕弄脏了琴，用一块巨大的白幔把它盖住，山风来时，白幔随着风的节律在飘扬。夏天，主人撤去白幔，把琴染成绿色，拨弄琴弦，山里到处回荡着动人的歌。热爱音乐的人，翻山越岭来到大山深处，才能欣赏到这种美妙的乐章。秋天，琴变成了金黄，哈尼人民就用镰刀来拨弄琴弦，那“刷刷”的割稻声，“啪啪”的脱谷声，“哗哗”的流水声，组合成一首壮美的交响乐。指挥者和演唱者都是哈尼人民，旋律只有一个，那就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

　　收完稻谷，主人累了，想要休息休息了，就收起琴，把它拂拭得一尘不染，盖上白幔，大山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宁静致远”，宁静也是一种美，“此时无声胜有声”，宁静更是一首美妙的乐章。

　　早晨，茫茫白雾遮盖下的哈尼梯田，静谧得就像地球停止了转动。隐隐传来的犬吠和鸡鸣，才能感觉到生命的存在。直到夕阳西下，云雾才渐渐淡下来，此时的哈尼梯田，有种说不出的壮美。万丈霞光透过洁白的薄纱照在梯田上，把大山映成了水天一色的血红。晚归的人们在霞光中扛着锄头走在田埂上，每一步都是一个柔美的音符。牧童骑在牛背上，唱着山歌赶着牛羊回家，歌声在晚霞映照下的山中回荡，每一片叶子都为之陶醉。

　　置身哈尼梯田，你会为它的美惊叹得不知说什么好。因为无论用什么语言来形容、描绘它，都不会觉得过分，哈尼梯田都承担得起。你的思绪会随着这飘飞的云雾在涌动：大山原本不算美，有时还会因为阻断了你的行路而让你有些烦恼。但就是这算不得美的大山，哈尼人民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一锄头一锄头地把它雕刻成今天这个样子。千百年来，它并不因尘世的喧嚣而有所动摇，也不因养育了哈尼人民而感到负担的疲累。是何等的奇迹！哈尼人民懂得取之有度、用之有节的道理，在向大山求生存的同时，能克制地为它保留一份宁静，不让它因为人的贪婪而受到伤害。

　　梯田里的水从山顶上的“绿色水库”里流来，那流淌的山泉是如此的清纯、甘洌，随便捧一捧送入口中，都不会比任何名牌的矿泉水逊色。那清凉的感觉传遍你身上的每一个毛孔，让你真正体味到回归大自然、享受大自然的快活。“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在哈尼梯田面前，何止是“相看两不厌”，而是强烈地想要拥抱它，把自己整个地融进大自然的冲动。

　　面对此情此景，我惊得不敢举起相机。这现代化的东西在哈尼大梯田面前显得如此猥琐、狼狈，甚至轻薄得没有一点分量。我不想让它破坏了这里的和谐，甚至害怕它玷污了这种美，我只想静静地在哈尼大梯田的怀里漫步、思考，让山上的泉水洗净头脑中一切与这情景不和谐的杂质，让飘忽的白云荡开我凡俗中早已被尘封的情怀，让梯田的水全部注入我心中。

　　在田埂上漫步，我的心随着琴弦的拨动在颤抖。人类费尽心力创造的多少美好，或因为自身的贪婪而毁于一旦，或因没有节制地索取而遭到疯狂的报复。只有面对哈尼梯田，才能深刻体会到什么叫美，美在这里阐释了它全部的内涵。

　　不说哈尼人民创造梯田需要何等勇气、智慧和汗水，就是今天拨弄这根琴弦，又需要多少的辛劳！在这陡峭的山坡上耕耘、播种和收获都没有像样的路可走，只能把重负压在脊背上，顺着琴弦一样的田埂，把希望背到田里种下，再把收获背回家里储藏。但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英雄的哈尼人民用自己的智慧和汗水，雕刻出这么漂亮的琴，奏出了这么美的旋律。它的每一个音符，都是这个世界最永恒的绝响！

　　《人民日报》 (2004年10月02日 第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