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身份的生命历程

　　李宏伟

　　王庆辉的小说《雕像》讲述了一个身份缺失、缺失导致寻找后确认的故事。《圣经·约翰福音》起始即说：“InthebeginningwastheWord，andtheWordwaswithGod，andtheWordwasGod．”神学家和译经者将此句解为：“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而结构主义者和解构主义者将此句解为：“太初有言，言与神同在，言就是神。”一字之别，体现出上帝的意义在于命名，在于让事物“各从其类”。对人来说，命名是为了确定差异，确定自己在这个次序中的位置。说到底，人需要解决一个身份的问题。

　　月瑶贵为蜀王开明氏最为宠爱的优柔妃的第三个女儿，但从国王到宫女的所有人仅仅把她视为难以胜数的公主之一，除母亲之外，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人们都称呼她为“二十二公主”，连独一无二的生日，她都必须与16位和自己同日出生的公主一起出现在蜀王举行的庆典上。月瑶尽其所能地和周遭世界闹别扭，她需要人们记住自己的名字是月瑶，而不是淹没在其他人阴影下的“没有个性的人”，但是效果甚微。她开始变得极为暴戾，折磨所有的人。

　　月瑶确认身份的过程体现了认同过程的要义：他（她）必须首先把自己从外部世界割裂开来，认识到自己不是和世界浑然一体，才会产生“我是谁”的追问冲动，才会体会到身份缺失之痛。接下来，他（她）需要从外部世界收集不同的关于自己形象的碎片，以拼凑出一副完整的自我形象。

　　如果囿于深宫，月瑶将永远无法确认自己的身份，所幸蜀王需要一位公主替他实现赐婚于世代镇守遥远边陲重镇三星城的铁锤将军。但是三星城包括将军在内，所有人都没有名字，而且所有人都不关心名字的问题，只是期待着一场更为波澜壮阔的战争，以超越前代的功名。

　　战争最终实现了月瑶对身份的确认。石匠雕刻完毕以月瑶为原型的七尊雕像，雕像大美不言，独立天地间，成了月瑶确认自己身份的镜子，她终于通过对她们的观照而获得了自身完整的形象；血战出城的将军赶到，将月瑶、石匠以及七尊雕像掳掠回城举行了盛大的行刑仪式，他和他的铁锤军砸碎了七尊雕像，他亲自射杀了月瑶。弥留之际，月瑶的魂魄溯家族的河流而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将军和石匠展开决斗，同归于尽，并先后领略到：原来他们都是有名的，他们都是可上溯到同样的谱系，他们乃至他们的敌人都是树发一根。三人的躯体和魂魄安然皈依于尘土。

　　作者将身份的确认最终归结于对家族谱系的完整确立，但再完整的谱系化都只能解决合法性的问题，而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我是谁”的问题。也许，作者借月瑶在箭矢入身的瞬间的感悟能够解除这一困惑：“就在这一刻，我的心忽然悟出了人生命的真正意义：那就是人活着，在临死之前，要从自己身上找到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在体内，一个在体外。体内的就是你自己，那个被躯体包裹起来的人，那个真正的你，要看清他，就必须找到自己的祖先，用他们的眼光和你自身的眼光交织着来看。体外的就是在你出生之前丢失的那一半，那个你最爱的人，那个可以雕塑你生命的人，那个你为了他什么都可以舍弃的人。”（《雕像》王庆辉著作家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