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看见你的眼睛不行（言论经纬）

　　叶延滨

　　我不是一个爱用电话的人，大概因为这点，我认为自己很落伍，不仅落在无线通讯时代后面，有线通讯也如此。

　　有人认为，我是一个健谈的人。也许是这样，我愿意和人交谈，在座谈会上发言，还有接受记者采访，大概我都不会“怯场”。但是，有一个前提，就是和交谈者面对面，最好能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对着眼睛说话，是“健谈”的唯一前提。开始我没觉察到这一点，只是不喜欢念稿子，大会发言也罢，小会讨论也罢，主持会议也罢，一念稿子，我就六神无主，觉得乏味。电视台开初请我参加做节目，编辑总是很热心地准备好文稿，我很不自在，如果要背熟稿子，我甚至会难受。因此，我认定我不能当演员，吃不了台词这碗饭。与编辑熟悉后，我会提出要求，我按电视台出的题目与主持人交谈，按照我的思路谈，不合适的地方，编辑做后期时，删掉就是了。这么一来，合作得大家都满意。有人说，这是健谈，我开始还有点自以为是，后来发现不对。那些擅长念稿子者，大多数平时也都是能口吐莲花的角儿。为什么我一念稿子或一背稿子，就走腔跑调，褪尽神光了呢？我发现，我谈话的时候，需要看到对方的眼睛。对着眼睛说话，才会有继续下去的愿望。眼睛凝视，是对我的鼓励；眼睛迷惑，激发我阐释的努力；眼睛发亮，是告诉我有了知音；眼睛走神，是提醒我需要改变题目或者立即结束。

　　我不知道这是长处还是弱点。但我明白一点，我不喜欢说话时，面前没有眼睛。这就是我的电话使用率很低的原因。我当然不可能拒绝电话，办公室有，家里有，随身还要带上手机。但我的通话方式，妻子已经多次提出批评，太公事公办，太直奔主题，太敷衍了事。说归说，还是改不了。为什么？因为我从内心很认真地把电话当作“通讯”工具，而不是交流手段。别人打电话来，我听了，表示知道了。我给别人打电话，是因为急事需要告诉你，你知道了，就好了。电话“通”了，事情“知”了，真就成了“通知”。

　　我这个习惯，妻子没有下决心监督我改正，是因为她发现，这好像是“叶家的毛病”。世界上有个人接电话，和我方式相近，那就是我的姐姐叶延红。“你好！我是叶延红……有什么事？……好吧我给你去办。”大概就是如此。但是，认识叶延红的人都知道，作为“人力资源专家”，她那张嘴比我要健谈一百倍。因为常有新认识的朋友会对我说：“哦，你就是叶老师的弟弟，我听过她的课。”说到这里，我刚才还给我姐姐打了个电话，电话里说：“你好！我是叶延红的助理，她正在讲课，有事转告吗？”这不明明白白告诉我，没事别打电话。等到想聊天的时候，她的助理会打电话来了：“叶老师让我给你订机票回四川，是五一的，还是五月二日？……没有办法，不能看到对方眼睛，电话只能是通讯工具而不能引起我交谈的兴趣。听说可视电话将普及，谁知道会不会让我有所改变。

　　落伍会产生不良后果。比方说，我的前一任首长，在退下去前的一次闲谈时，指着我的鼻子对人说：“叶延滨这‘大诗人’，你们都还叫部长部长的，他一见面就叫我老Z！还有，直到现在也没给我打过一次电话。”我明白，他能把这话说出口，是原谅了我的不恭之处，但我知道，我这习惯对于“工作岗位”也许真是个毛病。说实话，对上级也罢，对朋友也罢，如果有事情需要汇报或相告，我宁肯动笔写，尽量少打电话。因为我总担心，你打去电话，而对方也许正忙，也许没有心情，也许不想被人打扰……

　　落伍也会有意外的好处，比方说，前一阵子，热映《手机》，让不少人尴尬，据说特别不适宜夫妻们同时观看。我们家没这忌讳。正是个春节，姐姐和姐夫到家里来团聚，我们夫妇和他们俩一起看《手机》，大家笑得前俯后仰。唉呀，落伍有时也叫人开心……

　　那天看完了，妻子突然说了句“对了，我这手机不知为什么，好像不能发短信了。”“有多久了？”“半年多了吧……”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4年10月06日 第三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