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阳光

　　秋李郢很小，一泡牛尿能绕三圈儿。

　　这么小的村子是藏不住什么事的，即使秋六把烟叶种在地窖里也还是被抖了出来。

　　那时代，秋李郢起先以秋李两家为主，杂姓不多。秋李两家后来划成分的时候都是地主。秋六年近五十，光棍。村西有个叫堆头的地方与邻村交界，种的玉米和山芋等庄稼常有人偷，村里就在那儿搭个小棚，让秋六住在堆头看青。

　　堆头地势高，村里就在那儿打了两口地窖。地窖是村上藏山芋过冬用的。过冬的山芋留着来年做种，多下来的也分给村民，在那青黄不接的当儿，山芋也格外的珍贵。村上人是在意这两口地窖的，珍视为家中装米的土瓮。地窖不能叫牲口给毁了，得看好才是。

　　秋六抽烟，在村上的时候，他多半是用鸡蛋到小店换几支烟抽的。那会儿烟是可以一包拆开来卖的。可堆头这地方不靠村子烟民秋六是怎么熬过来的呢，这样一想秋六种烟的事就理得顺了。

　　黄灯孤影，虫鸣犬吠，难耐的时候秋六就把晒好的山芋揉成末，然后用纸卷成个喇叭筒，虽说这样的卷烟村民多半抽过，可山芋毕竟没有烟味儿，难过烟瘾。三十年前，人们的精神和物质都是一样匮乏。

　　秋六就想着自己种烟叶了。那年月烟叶可不是个人随便可以种的，更何况秋六是地主。秋六想得绝，他把烟叶种在了地窖里！

　　春夏秋三季地窖是闲着的，秋六就下去把地窖下的土挖开，再施上肥，把烟种点上。可烟叶生长是要风要水的，秋六就把地窖口敞开，自己每天舀点水下去。地窖离地有几米，阳光极少能照到地窖里的，这也是秋六最犯难的，秋六后来出事也就栽在了这里。

　　秋六每天想着的就是如何让他的烟叶见着阳光。他从镜子上得到了灵感，从家里拿来了镜子，放在地窖口上，把阳光浇到地窖里！我没法想象，当阳光打在地窖里嫩黄瘦弱的烟叶上的时候，秋六该会怎样的窃喜。

　　太阳偏西的时候，任凭秋六怎么变换镜子的角度阳光也只能打在地窖的壁上。秋六又买来一面镜子，先用上面的镜子把阳光打下来，然后再用第二面镜子从半道把阳光浇在烟叶上。

　　太阳在走，秋六也就上上下下地忙着变换镜子的角度。

　　依着这浇下来的阳光，烟叶艰难地在长。

　　事情的败露就是那面镜子。

　　有一天，村民们说堆头有“鬼火”，老有刺眼的光晃动，有村民附言“是”。瞧着的人多了，传言也就多了，有胆大的村民说“我不怕”，要去看看那刺眼的“鬼火”。

　　那天两个“胆大”好事的村民真地去了堆头。村民从地窖口朝下望的时候，秋六正在地窖的土壁坎上，一手举着镜子，当他觉着窖内发暗抬头目光与村民目光对视的时候，秋六腿软了，“咚”地掉下了地窖……

　　批斗秋六的时候秋六脖子上挂有两样东西，一样是烟叶，泛黄，有点绿意，叫编成了一个环；另一样是镜子，两面，中间用线连着，有风吹过的时候，阳光在叮叮当当地响。

　　要是再过两个月，烟叶就长成熟了，兴许秋六也就不会挨批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