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泉浴

　　虽事过已近半个世纪，我仍忘不了在无人区的那惟一的一次理发和妙不可言的洽巴冷泉浴。藏语洽巴即冰。因不知藏话的冰川怎么说，我们便常用洽巴来代替。

　　那日有风，而且不知从哪儿卷来的沙尘暴———这在这无人区也是少有的。所以，中午过后我们就提前返回营地。而进帐篷更衣时，就你冲我笑、我看你乐。原来，谁看谁都是泥捏的猴。而尤其是我，那已然披肩的长发就更成了乱鸡窝。

　　“该理发了。”队长说。“不知后方的汽车什么时候来，会不会又忘了咱要的理发工具。”

　　说来也巧，也就在这天傍晚那后方的汽车还真来了。而更使我们高兴的，自然又是终于带来我们急需的刀剪和推子。

　　于是，转天队长就宣布停工搞内务。而理发的重任，当然落在部队曾给战士剃过头的警卫战士小罗肩上。至于谁又能有幸是被理发的第一人，抓阄的结果，那巨大的荣幸竟然落在我头上。

　　然而，荣幸所带来的往往又是不幸。我记得，似乎后边的扫荡尚未过半就剧烈地痛。而且，跟着又是咯吧的一响。那推子的一只腿就因头发太脏和用力不当而断成两截。但尽管如此，所幸还有剪子。否则，不仅我成了阴阳头，其他人的头发也只能返回拉萨去解决。

　　头，总算解决了。而那散落的头发茬却又使浑身上下奇痒难忍。在清理的过程中，才知身上的污垢足有铜钱厚。于是，我那藏族的哥们小单增就约我去洗澡。

　　“洗澡？这冰天雪地的上哪儿去洗澡？”

　　“下河呀。”

　　“河？”

　　“对。”他说，“恰好再过几天又是沐浴节。”

　　而说到一年一度的沐浴节，他那兴奋的表情就更难形容。

　　“在那雪山下来的河水中？”

　　“对。”

　　“难道你就不怕着了病？”

　　“着病，还算什么沐浴节？”他说，那圣洁的雪水不仅能涤荡你皮肤的污秽和促使周身的血脉更畅通，还能使你进入脱胎换骨的非常境界。而更何况，只要你身入其境，就知其实水里比在岸上还暖和。于是，我也被他说得心动，并渴望能看到那迷人的沐浴节。但尽管如此，我想，若真让我投身于寒风彻骨的雪水河，似乎还没有勇气和胆量。

　　然而，后来我还真的下了河……

　　河？不。如果更确切地说，那是个袖珍的小海子，也就是湖。而我之所以说袖珍，亦不仅是小得不能再小，还因其宝石般的蓝。

　　而事情的经过是，我和单增正沿河埋设地形测量的导线点。临近中午，我们终于来到大河支流源头的蛇形谷。走着走着，听在前边探路的小单增一声喊叫，于是我就慌忙赶去。等绕过面前的坡脚，那梦幻般的小海子也就出现了。而后来更使我惊讶的，则是小单增已在水中鱼一般游。

　　“呵———呵———”单增在水中欢快地嗷嗷叫。

　　“水凉吗？”

　　“曲账未。”

　　何谓曲账未？不懂。但看那惬意的表情和湖面的水汽，亦肯定是西藏最常见的地热温泉湖。所以，我也三下五除二地脱光了往下跳。而后，又如遭电击般往上爬。但我下水的地方太陡了，不仅未能上岸还不停地往下滑……

　　我想，若不是小单增及时将我拖到水浅的地方，后果还真难预料。

　　“既野外考察，你怎能不会游泳呢？”

　　“……”

　　“败兴，刚才你可把我吓坏了。现在你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

　　“那你就在这儿搓搓泥儿。”说着，他又向深处游去了。我就坐在水漫肩膀的岩石上，直到单增的游兴已尽而我却恋恋不舍时，他竟不无惊讶了：“难道你真的不怕冷？”“冷？”“嘿……这可是比拉萨河温度更低的冷泉水呀，你怎能一点不觉冷？”“冷泉？”哦，我亦恍然，原来他说的曲账未竟是冰川融会的地下水。

　　神了。而且至今我仍奇怪，当时我怎会不知冷。但尽管如此那不可避免的后遗症还是出现了。首先，我不仅当晚就发烧，还好长一段时间的腰腿疼。这当中最可怕的，则是发烧往往又会引起高原绝症的肺气肿。为此，我和单增不仅被批评，队上还严禁任何人下河去洗澡。但尽管如此，我心中那沐浴节的情节不仅永远不会消除，而且二十三年后又去西藏时，我最兴奋的就是正赶上一年一度的拉萨沐浴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