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

　　抗日战争胜利，农村又恢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因为还没有电，灯油也紧缺，夏天晚上易过，冬季漫漫长夜难熬，唯一的娱乐是大家凑在一起讲鬼的故事，地点多在张家地主场屋里。什么东村庙里一条长虫檀条一般粗、张嘴能吸进一只山羊呀；西庄一个老头起五更拾粪遭鬼架，一翅子飞到80里以外的顺德府呀；北乡一个光棍夜夜有个狐仙陪伴，眼看瘦得没了人样呀……最能讲的是张家长工老万，讲得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不由你不信。越讲越怕，越怕越想听。曲终人散时，吓得人头发根子发奓，不敢回头，总觉得身后有鬼怪跟着，插门后再不敢出来。

　　土改工作队进村，认为鬼故事宣扬鬼怪，因果报应，农会要针锋相对，宣传无神论，办法是破除迷信，培养不怕鬼不信邪的积极分子。积极分子由工作队访贫问苦，单兵教练，互不通气，于是便出现了——下边的一幕。

　　一天晚上故事会开场，两个积极分子大头和二片抢先开口。大头说他见张家坟上鬼打灯笼，排着队走，二片说那是磷火，骨头朽了就出磷火，随风燃烧。大头又说，除夕俺家包了饺子，放在北屋硬盖上，天明少了一半，跑到东屋柴火堆里去了。二片说，那是老鼠拉去的。大头站起来说，就显摆你胆大，北头老叫花子刚死，在关帝庙供桌上停着尸，你敢半夜三更去施舍他一碗面条儿？咱打个赌，你喂一口我输给你一斗麦子。二片也站起来，当着众人面拉钩。

　　二片回家煮了一碗面条，鸡叫两遍端起饭碗奔村北，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脚深一脚浅，头顶上还有夜猫子惨叫，二片嘴里哼着梆子腔为自己壮胆儿。摸到关帝庙，哆哆嗦嗦推开门，又扑棱棱飞出一只蝙蝠，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想转身回去，又舍不得那斗麦子。二片提气挪脚，摸到拱桌，又摸到上面的死尸，鼻子、嘴巴，抓起一把面条就塞。想不到那死尸张嘴吸溜进去，还吧嗒一下嘴。二片再喂，再张嘴吸溜，再吧嗒。一碗面喂光了，嘴巴还张着。二片发毛了，把空碗往死尸脑门一摔，连滚带爬跑回家去，捂上被子，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天一早，大头背着二斗麦子上门认输，看着二片焦黄的脸傻笑，说你小子胆真大，我算服了。就是那碗面条擀得太糙，像你娘那裹脚条子。二片腾地坐起来，看大头脑门上有血印，立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原来那死尸是他装的，上前打了一拳说，你小子胆子更大，差点儿把我吓死。

　　这天晚上故事会特别热闹，大头和二片连说带表演，唱了一段“三岔口”。大家大笑不止，原来鬼故事都是由人编造出来，专门吓唬自己的。从此不怕鬼的人越来越多了。

　　一天有人反映张家地主闹“凶宅”，房顶上夜猫子叫，半夜里门口白影儿闪动。大头和二片等积极分子听说，埋伏在门口，单等门响，几个白影儿闪出，突然上前拦住，原来是张家的人身披孝衣，怀里抱着元宝银钱，细软绸缎，准备转移到坟地埋藏起来。不怕鬼的人真的捉住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