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破生存本相的“圈套”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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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春林

　　读李骏虎的长篇小说《公司春秋》，总是会使我联想到那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成语，总是会使我联想到卞之琳的那一首《断章》。之所以会形成这样的一种阅读印象，其原因盖在于李骏虎的这部长篇小说中充满了大大小小的人生圈套。

　　首先应该承认，《公司春秋》是一部以“公司”为主要表现对象的长篇小说，在市场经济大潮汹涌而来的当下中国，以“公司”为表现对象的作品其实并不在少数。然而，李骏虎的《公司春秋》却与其他同类题材的小说存在着某种根本的差别。如果说，其他的“公司”小说更多地满足于讲述一种具有突出神话意味的商界传奇故事，更多地将自己的关注视野投射到了可以满足大众猎奇阅读心理的欲望故事的叙述与展示上，小说的主人公也更多地是身经商海百战且业已锻造出了某种“金刚不坏身”了的“成功人士”的话，那么《公司春秋》的关注重心则明显地转向了对于隐藏于这一切流行的商界故事之后的人类生存困境的关注与思考。

　　或者说，虽然在这本书中，也如同其他的以“公司”为主要表现对象的商界小说一样，有着对于当下时代商界人士日常经济与生活行为的描摹与展示，但作家的深刻之处却在于以其锐利的思想长矛洞穿了这种种日常经济与生活行为的生活表象，径直抵达了对人类的生存本相作强有力的逼视与追问的艺术内核。这样，出现于李骏虎笔端的，就不再仅仅是具有明显神话意味的商界传奇故事，而是变成了商海风潮中难以回避的人性悲剧，活跃于其小说文本中的也就不再是那些西装笔挺的“成功人士”，而是变成了行踪诡秘不定心灵扭曲畸形的身心均伤痕累累的商场争斗的失败者。而所有这一切艺术效果的取得，均明显地得益于李骏虎在其具体的写作过程中对于“圈套”叙事方式的成功运用。

　　不难发现，在这部篇幅并不算很长的《公司春秋》中，到处都充斥着“圈套”的存在痕迹。大丁设计盗车后的逃遁他方固然是圈套，老板在桑拿中心的被人算计同样也是圈套；邵儿在不长的人生旅途中所遭逢的一场又一场情感故事固然带有明显的圈套色彩，老板在操纵运作公司业务与人事的过程中所体现出来的其实也同样是一种十分突出的圈套意味。

　　可以这样说，从小说的开头处，老板让邵儿去陪自己的妻子云姐起始，一直到小说结尾处，老板自己也一败涂地地陷入了精神分裂的状态之中为止，情场的圈套与商界的圈套以一种连环并置的方式贯穿在了整部《公司春秋》之中。要想更加准确地理解把握李骏虎“圈套叙事”的意义和价值，就必须注意到小说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象征物象———“流氓兔”的存在。按照小说中的介绍，“流氓兔”的故事有两种讲法，一种是人的玩具，在这种讲法中，人为主体，兔子为客体。另外一种是能玩死别人的兔子，在这种讲法里，兔子成为主体，而人则成为客体。这两种讲法最完整地体现在了小说中最重要的人物———老板身上，是进入并理解《公司春秋》这一文本的一个关键所在。

　　“流氓兔”既是小说中的重要人物老板的一种人生象征，同时也是充斥于小说之中的“圈套叙事”的一种象征或体现。之所以这么说，乃是因为所谓“圈套”云云，其实也不过或者是自己设好圈套让别人来钻，或者是自己钻进了别人设计好的圈套之中。所谓“流氓兔”故事的两种讲法，说透了也不过是这样两种人生故事的提升与象征罢了。

　　然而，李骏虎在《公司春秋》中采用“圈套”叙事方式的根本意图却并不仅仅在于传达一种人生险恶无常如江湖的这样一种主题意蕴，而更在于通过自己的“圈套”叙事，直击生命中存在的永远的痛，勘破人类生存的本相，深深地契入了深邃复杂的人性深处，对当下时代人性失落异化的悲剧进行了一种淋漓尽致的勘探与表达。这一点最突出地体现在老板、李美与刘小姗这三个人物身上。

　　作为市场经济时代应运而生的弄潮儿，老板无疑有着一种巨大的抱负，有过一番艰难的拼搏经历。在公司日益壮大发展的过程中，浸透着老板的无数心血与汗水。然而，既然是处处充满了陷阱的商海争斗，那么圈套的设计与被设计也就是一种不可避免的宿命。老板也是如此，在公司的发展过程中，他自己曾经参与设计过难以计数的大大小小的圈套，但谁知最后落入圈套无以脱逃的反倒是老板自己。精神分裂精神崩溃大概是老板唯一可能的人生结局。

　　而正是在这样一种人生圈套的设计与被设计的过程中，老板的人性逐渐地扭曲变形了，他最后的精神失常正是其人性异化状态的一种最为恰切的象征性表达。李美、刘小姗都曾经是与邵儿产生过美好的情感故事的纯真少女，然而市场经济大潮的汹涌而来强烈地刺激起了她们占有更多财富的欲望，这不断膨胀的欲望大潮很快就淹没了她们所曾经拥有过的纯真与善良。为了达到拥有更多财富的目的，李美不惜让自己的恋人做了老板的司机，成为总经理助理，不惜让自己成为老板的情人，而再一次出现在邵儿面前的刘小姗，也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位青春美好的女大学生了。

　　导演了这一切变化的正是财富———欲望这只看不见的巨手。在这样一只无形巨手的操纵与摆布之下，如李美、刘小姗这样纯真少女的美好人性便只能不断地扭曲、变形，最后呈现在读者面前的也就只能是一幅相当惨烈的人性异化图景了。面对这所有的人性惨烈变化，幸好还有邵儿这样一个以“局外人”方式存在着的人性美好善良的残存者。虽然几乎所有的人最后都背叛了老板，但邵儿却依然坚持着对老板的忠诚与关心，虽然深知李美在内心深处还爱着自己，但邵儿却坚决拒绝以背叛老板的方式与李美同行。

　　可以说，邵儿的存在，一方面与老板、李美、刘小珊这样一些人性异化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对照，另一方面却也证明着某种坚韧异常的人性的“善”的存在，昭示了人类一种希望的存在。这样一个带有理想化色彩人物的出现，证明着李骏虎对于人类信心的存在。

　　虽然在总体的行文结构过程中还存在着过于生硬而不够圆融自如的问题，虽然对于人性的理解与表达也还有着略嫌简单化的不足，但年仅而立的李骏虎能写出如《公司春秋》这样给人带来强烈震撼力的长篇小说来，已经差不多可以被看作是某种“奇迹”了。虽然年仅而立，但李骏虎的写作生涯却已有十年之久，十年来，他已经给文坛奉献了两部长篇，近百部中短篇。相信在可以预期的未来，李骏虎能带给我们更多更大的阅读的快乐。

　　《公司春秋》 李骏虎著 中国社会出版社2004年5月出版来源：《中华读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