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中：“重读”被误读的印象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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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艳霞

　　路：为什么印象派画展在国内外总让观众充满期待和热烈反响？

　　水：首先，印象派绘画不是局限于某个国家或某个民族的艺术，其影响及传说在世界各地广泛传播了一百多年。它既不是完全陌生的艺术，又不是随处可见的流行艺术；它既不是遥远的艺术史记忆，又不是一般人难以理解的前卫艺术现象。对于不同文化层次和背景的观众，印象派绘画一直是一个既赏心悦目、引人入胜的审美对象，又是一个包含着值得思考的文化现象。其次，印象派画家富于个性特色的人生经历和其作品在艺术品市场上至高无上的价位，使这些作品具有一种传奇色彩，吸引了平常很少与艺术打交道的人的关注。

　　路：印象派作品的特点是什么？我们该怎样欣赏其精华？

　　水：艺术史家归纳为几点：“画幅一般较小；构图不拘形式；多在户外绘制完成；用色比较鲜明，笔触自由而强调直觉。”印象派绘画是西方绘画从古典形态向现代形态发展的转折。诞生之初，曾被看作是对欧洲绘画传统的背叛和挑战。印象派与此前绘画的区别在于重视视觉印象的表述，超过对社会伦理信息的传达。他们改变了此前绘画一直存在的视觉上（特别是色彩上）的沉重与黯淡，使绘画更具有“绘画性”；最重视的绘画因素是色彩、气氛、笔触，而这一切都与阳光、生气盎然的普通人的活动相联系。

　　路：印象派画家们是不是曾经被误解或者受到批评？

　　水：作品刚露面时，批评和讽刺接踵而来。有人说“印象派的存在，只是把批评家训练得更加尖酸刻薄而已”。“印象派”这一称呼，也含有嘲讽意味。有人批评毕沙罗早期作品“丑陋”、“粗鄙”；雷诺阿画的舞女长着“棉花腿”；莫奈风景画中道路的笔触被比喻为“黑色的舌舔痕迹”……直到1876年印象派第二次展览时，仍有人称展览是一次“灾难”。在中国，徐悲鸿认为中国美术界对印象派的赞美，是由于赞美者之“不知学”，他还以“庸”、“俗”概括马奈和雷诺阿的作品。但印象派在艺术史上取得的重要地位使一切曾经轻率否定，刻薄嘲讽它的批评者处于尴尬境地。1933年7月，雷诺阿作品《小艺术家》在巴黎以17万法郎售出，法国艺术家奔走相告，常书鸿感慨万端地在巴黎撰写《雷诺阿的胜利》：“雷诺阿和莫奈可说是印象派前锋队伍中两个最独特的具备着卓绝的情操、艰苦奋勇穷毕生精力向时代挑战的纯艺术家……雷诺阿是胜利了，然而请不要忘记他在仇视和讥刺中的奋斗，他不断地追求，而且这个胜利的酬报是在1933年距他死后14年的今朝。”正是对印象派的否定性批评和他们最终获得的“胜利的酬报”，使艺术批评家永远记住了轻率否定一种新起艺术所冒的风险，他们从此不再轻易否定自己不熟悉的艺术———除了那些十分勇敢或者十分莽撞的批评家。我们可以套用前面的说法：“印象派的存在，把批评家训练得更加胆小了”。

　　路：此次画展应重点关注哪些作品？

　　水：这次展出的作品多是印象派的代表作，如马奈的《吹短笛的男孩》和《酒吧女招待》。前者在形式上的创新使它具有史学意义，他用平涂的颜色创造出一个新的空间，画面上的阴影只是一种标记。对于熟悉中国传统绘画的观众来说，这种绘画手法易于理解。而对于习惯于忠实描绘人物与空间关系的西方画家来说，这种手法显然是前所未有的，这就是这幅画曾被官方沙龙拒绝的原因。左拉评价这幅画：“我相信不可能用比他更简单的手段获得比这更强烈的效果了”。后者反映当时咖啡厅、酒吧在艺术家生活中的亲密关系，马奈用活跃的笔法和大胆的裁切，突出表现了酒吧拥塞、喧闹的气氛。德加擅长描绘舞蹈场面，《舞蹈课》是他的代表作之一；《咖啡馆》（又名《苦艾酒》）描绘精神忧郁，神色低沉的巴黎市民。画家把他熟悉的女模特儿和一位出版家安排在酒吧里，那种消沉倦怠的气息使人过目难忘，也说明印象派画家对现实生活并不是无动于衷。雷诺阿的《半身像·阳光的效果》是一幅美妙的裸体画，画面充盈着阳光阴影、清新自然和青春气息，但它首次展出时有一位批评家曾挖苦雷诺阿画的人体像是布满“绿色和紫色斑点的腐肉”。毕沙罗的《蓬图瓦兹：艾尔密塔日的坡地》，西斯莱的《鲁弗申得花园小路》等，都属于印象派绘画艺术的经典之作。莫奈是印象派最具代表性的画家，当时的法国艺评家曾说：“印象主义者这个名词是为莫奈一个人创造的，而且也最适合于他”。莫奈逝世时更有人说莫奈是“惟一的”印象派画家。但终其一生，各种贬低他的艺术成就的声音也一直不曾停息。作于1892-1893年间的《鲁昂大教堂》系列（30余幅）是他晚期代表作，描写不同光照下的教堂，展出后为莫奈赢得巨大的声誉。此次展出其中两幅，分别以棕色和金色为主调，表现了古老建筑的沉重和辉煌。《睡莲，晚间的效果》也是一组系列性作品（共40余幅）中的一幅。

　　路：印象派作品对当代画家的创新有怎样的影响？

　　水：与一般人的印象不同，印象派绘画并不是时髦艺术。它产生于19世纪60年代，印象派画家是慈禧太后的同代人。到19世纪末，它已经取得了艺术史上无庸置疑的地位。在中国，20世纪初期学习西方绘画的画家，几乎没有不受它影响的人。只是在20世纪50年代之后，印象派受到不分青红皂白的批判，60年代中期到70年代末，印象派艺术成为违禁品。现在展出印象派绘画，实际上是“重读”印象派，这次集中展示印象派作品，将使中国美术家获得有关印象派艺术的直接和完整的认知。

　　路：印象派作品集中展示在国内是头一次吗？它在国内绘画界和观众中影响如何？

　　水：1979年夏天，“法国印象主义绘画图片展览”在北京中山公园开幕。这是新中国建国以来首次公开展出印象派作品，但那是印刷品而非原作。1982年美国企业家韩默（A.Hammer）私人藏画在北京展出，其中有马奈、西斯莱、莫奈、毕沙罗、雷诺阿、德加、图鲁索-劳特瑞克、塞尚、等人的数十件作品。这是印象派和后印象派画家第一次在中国集体亮相，但那是私人收藏，从作品的代表性和经典性说，无法与法国国家收藏珍品相提并论。来源：北京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