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郁夫：来到西安就像回到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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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月10日，日本日中友协和陕西省政府联合在西安举办纪念日本空海弘法大师入唐1200周年纪念活动。11日，参加纪念活动的国际知名人士、日本日中友协会长、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亲善大使平山郁夫接受了本报记者的独家专访———

　　新闻背景

　　纪念日本空海弘法大师入唐1200周年纪念活动期间，省委书记李建国、省长贾治邦先后会见并宴请平山郁夫。平山郁夫还先后考察了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唐大明宫含元殿以及西北大学，并出席了“陕西唐陵石刻保护修复项目”会议。

　　10月10日下午，平山郁夫出席了发现唐代日本留学生墓志新闻发布会，这块由西北大学征集到的墓志，不但是第一次发现的日本遣唐使的实物资料，而且墓志上的文字出现了“日本”的国号，这对日本的国名研究具有重大的意义。该墓志经新闻媒体披露后在中日引起了极大轰动（《人民日报》10月13日进行了详细报道），为中日关系史新添了一段深情的佳话。

　　10月11日晚9时，西安城堡酒店。平山郁夫先生一身笔挺的西装，站起身来笑着与记者握手。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疲惫，尽管已连续参加了两天的活动。而40分钟前，又刚结束与贾治邦省长的会见。他很健谈，思维活跃，话语中充满睿智和幽默。

　　多年来，出于对中华文明的热爱和研究，平山先生走上了从事日中友好事业的漫漫长路。他始终认为，日本文化的根在中国，“尽管随着岁月的变迁，日本文化也形成了自己的特色，但日中文化的同源性每一个日本人都有体会。这也是为什么日本人到了敦煌、西安等地，都有一种回到故乡的感觉。”

　　对西安非常感兴趣

　　记者（以下简称记）：平山先生，您是第几次来西安了？平山：也没有具体的数字，但至少超过80次了。记：这么频繁地来西安，是什么魅力诱惑着您呢？

　　平山：第一，西安历史很悠久，有很多文物，我对这个很感兴趣，所以经常来看看。另外，我经常去敦煌，要路过西安。每次去的时候，或回来的时候，都要经过西安，所以来西安的次数也就非常多。

　　西安是唐朝的都城。唐朝时，中国和日本的交往非常频繁，日本向中国派遣了大量的遣唐使，因为我要搞遣唐使方面的研究，所以对西安就非常感兴趣。

　　此行的“意外惊喜”

　　记：这次西安之行，您第一次看到了唐代日本留学生的墓志，能感觉到，您很兴奋。

　　平山：是的。这真是一件非常意想不到的事情。这个留学生叫井真成，作为遣唐使到中国来。昨天（10月10日）的新闻发布会上公布了他的墓志铭的拓片。在此之前，我还一直不知道这件事情，这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墓志上的铭文告诉我们，井真成是在开元22年（公元734年）去世的，当时只有36岁。36岁，对一个青年人来说，正是正当年的年龄，干事业的年龄，可惜他壮志未酬，就客死他乡了。这件事情本身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但是他受到了厚葬，唐皇室给了他很高的荣誉，这件事情是令人非常惊奇的。

　　具体地说，唐玄宗给了他一个封号。（注：墓志记载，唐玄宗赐予井真成“尚衣奉御”的官职，是掌管天子衣服的官员，从五品。别看级别不高，这可是皇帝身边的职官，唐代的皇帝多用亲信担任此职，所以地位很高。由此可见唐皇室对井真成的信任。）

　　墓志上的文字告诉我们，井真成非常聪明，才干出众，所以才对他进行厚葬，这是对他很高的评价。这些很富有人情味的描写都出现在墓志铭上，这让我非常激动。

　　在这里，我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在近1300年前，当时的唐朝皇帝对中日友好是非常重视的，充分显示了当时中国政府的态度。井真成墓志的发现，正是要告诉我们要以这段历史为鉴，“让日中关系变得和睦”。

　　记：日本应该也有记载遣唐使的资料吧。

　　平山：日本也有一些资料，但这些资料主要是记载那些遣唐使中的名人和高官，像空海这些有名的人物。像井真成之类的留学生在日本是没有任何记载的，反而在中国有了这样一个记载。

　　记：在井真成的墓志铭上，还出现了“日本”的字样，您觉得这对研究日本国名的来历非常重要吗？

　　平山：到目前为止，日本的学界从来没有人能够证明，“日本”这个国号是从什么时间开始使用的，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墓志铭上说井真成“国号日本”，如果说这个记载是事实的话，“日本”这个字眼将是目前所了解到的最早的。

　　记：这块埋藏了1000多年的墓志，在中日联合纪念空海1200周年的时候破土而出，这对中日友好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平山：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大家都知道，空海大师在历史上取得了非常恢弘的业绩，他对日本的文化、经济、政治的贡献是非常卓越的，而且他在中国和日本都是众所周知的一个人物。但是像井真成这个留学生，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无名小卒。我们从这件事情上就能看到，当年的交流，不光是一个大人物和大人物，或者是伟人、政府之间这种很正式的交流，而且在民间，在平民老百姓之间，也是进行交流的，而且进行得非常成功。

　　“中日友好”应深入挖掘

　　记：中日友好交流的历史看来还有很多值得挖掘的素材。

　　平山：是的。如果我们不发现这块墓志，井真成将永远地埋在土中了。

　　另外，我还想到了一点。井真成在1300年前死去的时候，周围可能没有一个日本人，虽然唐代政府给予他厚葬，而且给了他很高的荣誉，（笑）但是他没办法向世人展示了。在空海入唐1200周年的时候，他的墓志被发现，而且昨天（10月10日）又通过我的口向世人公布。可能冥冥之中，井真成希望通过我向中国再次表达他的谢意。（笑）所以呢，井真成应该是中日友好的一个桥梁，而且是跨度很长的一个桥梁。

　　记：平山先生有幸传递这种声音，感到荣幸吗？

　　平山：（笑）当然非常地高兴，非常地荣幸了！我们过去一直感谢空海、感谢中国鉴真和尚，他们为日中文化的传播、文化的交流作出了重要的贡献，但是现在我们再一次发现，一个小小的遣唐使留学生，他也是同样会作出贡献的。

　　记：但愿更多的中日朋友能看到历史对我们的恩赐。

　　平山：我希望这块墓志铭的拓片能放到陕西历史博物馆中去。每年都有很多的日本游客要到西安来访问，他们要参观青龙寺、参观大明宫，还要参观其他的一些景点，然后去历史博物馆的时候，他们还会看到这样的一个历史事件，他们会非常感动的。因为以前大家对空海、对阿倍仲麻吕都已经熟知了，根本不了解这件事情，这是一个新的发现，应该把它放在一个显眼的地方，让大家都知道。

　　记：有没有想法，把它拿到日本去展出？

　　平山：今天在和西安市文物局的人士见面的时候，已经涉及到这个问题了。西安市文物局有一个很好的提议：把大明宫含元殿的一些文物包括复原的模型，拿到日本进行展览。在展览的同时，还要展出一些唐代的其他的重要文物，（笑）当然，很有必要包括这个墓志铭了。

　　一千多年前，日本从中国学到了很多东西

　　记：通过您的努力，日本慈善家这次还捐款1亿日元用于陕西唐顺陵、乾陵、桥陵的石刻保护。您今天参观的大明宫含元殿，它的修复保护也得到了日本的无偿援助。

　　平山：这四个地方都是中国唐代的遗址。中国唐代的时候，日本向中国派遣遣唐使，他们在中国受到了很好的照顾，这些遣唐使在中国学到了很多的知识，这些成果对日本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种影响一直持续到今天。

　　遣唐使到中国来的时候，他们也许会到大明宫含元殿去朝见一次中国的皇帝。因为他也是外国的使节。他们来了以后，肯定会去大明宫朝见。可能当年他们就在这里受到过款待。所以这些地方，都是和当年的遣唐使、和日中友好有渊源的地方。在1000多年前，日本从中国学到了很多的东西，现在呢，日本无偿提供资金援助，对这些地方进行保护修复，也是应该的。

　　记：多年来，平山先生为中日友好作出了重要贡献。我很想知道，您认为中日两国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平山：在东亚，包括中国、日本、朝鲜半岛，这些地区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地区。这一地区的国家，互相之间有着非常深的历史渊源。在以前，在朝鲜半岛，韩国过去也是使用汉字的，但是现在真正使用汉字的只有中国和日本了。

　　虽然在一段时期里面，日中产生过对抗，但更多的是友好相处。大家应该在学习历史、认识历史的基础上面向未来。

　　小泉是个怪人，他参拜靖国神社是错误的

　　记：中日关系总的来说是好的，但近一两年来，也发生了一些不和谐的事情，我们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这些事情呢？

　　平山：（日本）现在有很多人，他们的视野在变得越来越短浅。正确的态度应该是在正确认识历史的基础上，日本和中国两个国家的人民互相尊重，在平等的基础上进行交往，这应该才是一个正确的态度。大多数日本人对中国怀有美好的印象。

　　记：小泉首相不停地参拜靖国神社，已经令中国人民和亚洲其他国家人民难以接受，他的行为严重影响了中日关系的发展。先生，您怎么看？

　　平山：小泉首相在对公众发言时说，他参拜靖国神社并不存在任何政治的、或存有过去的军国主义思想的目的，但是作为一个首相，他参拜靖国神社是欠考虑的。可能是他的个人的、纯私人的想法去驱动他参拜靖国神社，他也可能真的没有唤起当年军国主义的政治目的，但是他的行为已经引起了周边国家的不快。作为一个首相，他还是应该正确对待这件事情。因为，不但中国会这样想，日本会这么想，韩国也会这么想。这是一个很错误的行为，很多日本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战后的日本历代首相，当首相之前，他可能会去参拜靖国神社，可一旦当了首相就不再去了。因为当了首相之后，他会站在政府首脑的高度上去考虑一些事情，但是他（小泉）就和别人不一样。在日本，小泉也被认为是个怪人。

　　记：三年来，中日两国政府间的高层互访已经中断了。

　　平山：（小泉）上一次访问中国是2001年的10月，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也许有一天他会反省到国与国之间外交、以及首脑间外交的重要性。

　　记：历史问题始终是中日关系中敏感的政治问题，中日世代友好的前提必须正视和承认历史。您怎样看待这一问题呢？

　　平山：老一代的日本人，很多人会认为日本在一段时期里面，做过很多对不起中国的事情，应该反省自己的行为。但是到了现在这一代年轻人的时候，有很多人把过去的事情慢慢地忘记了，他们对过去的认识开始越来越单薄、越来越肤浅。这里面可能也有文化差异的问题。

　　记：（笑）您说了一些首相的“坏话”，不担心首相摘了您的“乌纱帽”，不让您当这个会长了吗？

　　平山：（笑）谁都可以说这样的话，这没有关系的，而且很多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大家都让他停止这样的活动。小泉有权利去参拜靖国神社，我们也有权利去通过言论来指责他。

　　如果小泉是个平民百姓的话，那你想去参拜靖国神社，别人也不会管你，也根本不会有人去说你什么的，但是你既然是个首相，那你就应该考虑一下后果。

　　历史不应忘记否则意味着背叛

　　记：听说平山先生是广岛原子弹爆炸灾难中的幸存者。您还记得当时的一些情形吗？

　　平山：1945年的8月6日，美国在广岛投下了原子弹。那年我15岁。在这个原子弹爆炸发生以后的两个礼拜的时间内，大概一共死了15万人，在后来的日子里，因为这次原子弹爆炸，可能有20万人死亡。

　　我是广岛人，我所在的学校，有201名学生当场就死亡了，我虽然逃过了这个灾难，但是受这个核辐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受着病痛的折磨，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从这件事开始，我认为和平是非常重要的。

　　记：您现在从事中日友好事业，跟这段经历很有关系？

　　平山：是的。我长期进行追寻历史、倡导和平的活动，这是一个很根本的原因。

　　记：人只有经受了死亡的威胁，才会对和平感受如此之深。

　　平山：是的。当年在广岛爆炸的核弹，它还算是威力小的，现在的一个氢弹，它的威力比当年的原子弹大很多倍。原子弹的核辐射可以持续70年，而氢弹可能会持续200年。如果说某一个地点发生氢弹爆炸的话，它在200年之内都是不适合人居住的。如果发生了这样的战争的话，是没有胜家的。如果在大国之间进行核战争，我们的整个地球就会被核所包围。

　　记：您一定不会忘记那段惨痛的历史吧！

　　平山：当然。（平山先生向记者详细描述了他当时“死里逃生”的情形，事情过去快60年了，但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每一个细节，他都刻骨铭心。）

　　记：对一个人是这样，对一个国家、对一个民族也是这样。平山先生是否赞同我这样一个观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忘记了它的历史，那就意味着背叛？

　　平山：是的。我们这一代有责任把历史的真相告诉年轻的下一代。我一再向小泉首相提议，让他在处理国家对外方向的时候，首先要明确一点，日本不要再第二次发生战争了；第二点，应该在这个永不再战的基础上，和世界各国发展关系。比如说和中国。因为双方有过这样一个很长的交往历史，应该把双方的文化和共同的遗产很好地保护下去。这次在回到日本之后，15日将在首相官邸召开一个讨论会，讨论会的题目就是如何通过文化进行国际贡献。

　　记：您对中日关系有什么样的期望呢？

　　平山：希望在东亚也出现一个像欧盟这样的组织，在安全领域、经济领域进行广泛合作，而且能够有切实的保证。也希望日中两国的首脑能尽快会面，来解决各个方面的问题。希望日中人民世代友好！

　　人物简介

　　平山郁夫，1930年生，国际知名人士、画坛巨匠，现任日本日中友好协会会长、东京艺术大学校长、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亲善大使。

　　平山郁夫长期致力于中日友好事业，也是最早将中国的丝绸之路文化介绍到日本的著名画家。2002年9月，中国政府为平山郁夫颁发中国政府“文化交流贡献奖”（“文化交流贡献奖”是中国在文化交流方面的政府最高奖，主要褒奖为中外文化交流事业作出卓越贡献的国际人士）。在国际文化遗产保护方面，平山郁夫也做了重大贡献。

　　平山郁夫先生是著名的社会活动家，在国际上享有盛誉。他也是日本能直接面见天皇和首相的“超重量级人物”，在日本享有极高的威望。

　　平山先生也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是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座上贵宾。此次访华，他带着日本前驻华大使等200多位贵宾来到中国，受到了中国政府的高度重视，并受到中国人民的热烈欢迎。本报记者　秦子／文　王智／图（来源：华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