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以心换来的痛笑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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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影

　　TT(特约书评人)

　　《声色现场》这个书名听起来让人想入非非，书倒是简单简朴。封面的黑底色上压着一张费里尼的剧照，截自《甜蜜生活》，我忽然想到七七的随笔中提过这个：“看费里尼的《甜蜜生活》。中间停下来吃蛋糕，里面夹了一层草莓酱啊，惊喜！——不过是非常非常薄的甜蜜。”我读她这本书，心里的愉快，恰也是吃到果酱心的愉快。她的评论，像是拿把小刀切下去，亮出里头的心。于是什么都在这里了：锐利的、甜蜜的、疼痛的。

　　七七是个典型的学院孩子，一直读书，没有离开过学校，但是她的这些文章，不是纯正的学院体，而是面向大众的。其中的大多数文章，在报纸杂志这样的媒体上发表过。在学院读书，为媒体供稿，决定了七七始终在文章的深入与可读之间走平衡木。她写的不是戴锦华式的教材，也不是洁尘毛尖式的随笔，而是更贴身于电影文本的“批评”。在向深处思考的时候，她努力保持最初的直接感受，以与读者达成沟通与理解的基础。而文字是她的起步与落足之处，声、色、一幕幕落下了，她以一个文字工作者的自信，进行另一种形式的保存与分析。声色的肌理在文字中呈现，于是她得到一种近似于化验师的快乐。

　　这本书里有三辑文字。其中传奇谈的是大师与经典，流言谈的是新人与独立电影。她说“我们必须也只能立足于我们的时代与土壤”，所以每回去现象工作室看一些小众国内电影，还认真记下笔记，“老老实实地为中国当代电影作个速记员”。但是“大师才能让我们明白，思想与美可以走到多么深，多么远，我们有一个怎样的参照系”，所以她以紧致的笔调解读柏格曼、小津安二郎，保持对这门艺术的敬意。

　　读七七的这些文章，觉得她敏感，同时又理性。敏感使她能将电影中的一个个小细节定格住，然后再用理性来细细切分。比方她分析基耶斯洛夫斯基：“道德是对立的产物。基耶斯洛夫斯基完美地阐述了对立，描述了对立带来的紧张和焦虑——在将紧张与焦虑审美化上，他真是无人能及。但当命运就如此严密地推导时，失去了命运本身的喜怒无常。在归纳推理中，他几乎要控制‘命运’了。而我们看到，他越是后期的作品，真就越是完美。他达成到他的巅峰，可又注定了他的局限。”这样的文字甚是利落，利落到让人觉得她太“明白”了。

　　“明白”给一个人带来的，可能是快乐，也可能是痛苦。七七很懂得一桩事物的美和好，可也太看得透它们的局限和易变。她的敏感来自于她的投入，是以身以心换来的痛笑相连，而她的理性来自于她的执拗，不肯就此罢休，偏要清点得透彻明白。这样的明白，到最后就很难是快乐了：世上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对这十有八九，她不能嘲笑，而有同情，可她的同情又何等无力，不能带来帮助，只能带来虚无。这样的情绪在她的影评里是常常流露的。在《午夜的钢琴曲》中，她分析《钢琴教师》，说道：“我觉得痛苦。因为这个女子。因为世界上被安排得如此错乱的生活。无法纠正。无人体察。《欲望号街车》中，布兰妮说：‘我依靠陌生人的慈悲’。那个陌生人，在哪里？上帝，在哪里？”这样的文字，已经不是对电影的疑问了，而是对世界对人生的大疑问。

　　而这也正是七七的问题所在。从一个评论集子的角度上说，这些文章一篇篇合成一本书，看着反而不像单篇那样能够在某个角度深入，而有一种总体的单薄。情绪的比重太大，而单一情绪的反复咏叹，最后压倒了考察的对象。她的批评成为她自己的表演。这样的作品，最后难免是自恋的甚或自怜的，虽然七七能自省，同时也能用她的文字技术作相当程度的掩盖。她的批评很在意读者，分析时层次清楚，修辞也细致周到，但她的虚无主义最后却演变成个人主义，虚无使她在放弃自我的同时，也淡漠了众人——同情与淡漠是七七互为悖论的两面。她有一种有距离的善意。

　　回到这本《声色现场》上，如果七七不是对于一己的感受投入得过多，而在理论研读上更用功一些，把与虚无纠缠斗争的力气花在做一些“形而下的”——身体的、生活的、社会的事情上，她的文字也许能够有一个长进。而这本《声色现场》当然也不是全无意义的，对于电影爱好者来说，她提供了阅读与见解，对于文字爱好者来说，她提供了一种雕琢的但又自然的、灵活的而又真切的表达方式。七七在这本书里展现了她思想与审美的一个阶段的面貌，也给读者带来了阅读的愉悦与感慨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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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色现场——和苏七七看电影》，苏七七著，湖南文艺出版社2004年7月版，20.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