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薄写作者是可耻的

　　李钧

　　2000年秋天至第二年春天，张清华应德国海德堡大学邀请，到该校古代学与东方学学院讲学，总题是“中国当代文学中的历史叙事”。讲学期间，他还到奥地利、瑞士等国家进行学术交流，作专题演讲。归国后，他将讲稿整理后以论文形式发表在《当代作家论坛》、《文艺研究》等学术期刊上，引起学界广泛关注。

　　“历史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美国新历史主义理论家海登·怀特的一个追问。在他看来，任何“历史”都不过是一种文本的“修辞活动”和“修辞想像”。因为“历史的存在”与“历史的本文”永远不存在真正的对应和对等关系。我们所有能够看到的“历史”，是经过了取舍甚至删改的，它取决于写作者的修辞态度、解释方式、解释角度与价值立场。同样一个事件，因为立场不同，所做出的解释也完全不一样。

　　张清华以福科的“历史编纂学”理论观照中国当代文学中的“红色历史编纂学”，发现“红色叙事”在“创造历史”的过程中，对中国传统叙事进行了暴力性改造：“历史”就是阶级斗争史，是进步与倒退、革命与反革命的斗争史。这种改写颇具中国特色，并在“文革”中达到顶峰。

　　张清华认为，中国当代文学评论大多“观念先行”，借用一套理论话语就生搬硬套地滥用在作家作品身上。这是阶级论和庸俗社会学批评留给当代文坛的集体无意识。然而对待文学这种“比历史更丰富的艺术形式”，实在不能用一把尺子衡定高低，更不能用割草机将其统一切齐。因此，人们可以应用收敛性思维进行“探本式研究”，以总结一些有价值的规律、建立理论体系或准则，但在具体作家作品的评论中却不能带有任何先入为主的偏见，评论者必须将自己与作家的心灵紧紧焊接在一起，入乎其里出乎其外。评论者要对每一个写作者充满尊重，而不是轻薄。轻薄一个写作者就如同轻薄一个劳动者一样，是可耻的。

　　真正的文学评论家的职责在于“优美作品的发现与评审”，在于将文学评论升华为文化哲学、历史哲学与审美哲学。中国文坛最缺少的就是这种真正的评论家。清华本人就认为，“十九世纪的俄罗斯文坛群星灿烂，因为他们有伟大的作家，也有与那些伟大的作家比肩的评论家。没有那些评论家的阐释，作家的光辉可能会黯淡许多。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不缺乏重要作家，也有伟大作品的迹象，悲剧在于，我们还缺少在精神上与之相比的评论。”

　　他的作家个案研究显示出张清华文学研究的自由而生动的智慧风貌。余华、苏童、格非、莫言、王安忆、张炜、王朔、刘玉堂以及第三代诗人群落，这些中国当代风格独标的作家，在张清华构起的“新历史主义”文学星空下各归其位，在他理论的擦拭下熠熠生辉。当代作家时常报怨评论的滞后，但是清华的评论却赢得了作家们的认同。他关于余华“存在主义的历史主义”的阐发，达到了存在主义哲学的高度，感动了许多作家；他对莫言《丰乳肥臀》的解读，使人发现他有着与作家相比美的想像力，其理论阐释中的穿透力让莫言本人也“无话可说”———莫言在台湾讲演时，就直接引用清华的评论来解释自己的创作。能够把作家想说的话说出来甚至把作家没表达出来的思想都表达出来，这才是真正的文学评论。

　　《境外谈文———中国当代文学中的历史叙事》张清华著

　　花山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

　　稿件来源：中国书报刊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