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方兴
前不久买了一本毕淑敏的书，里面有一篇文章叫《人可以最大限度地逼近真实》，读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那天中午合上书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一种激动的感觉在心里荡漾着。
文中“朋友”的祖父穷尽毕生的精力校勘了一本医书中的几百处错误。在他皓首穷经的同时，这本书的原版在远方的一个古墓中出土了。令人惊叹的是，“祖父”校正的书和原书一模一样。原版书不早不迟的出土对“祖父”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玩笑，他像是做了一件无价值的事。我开始也为“祖父”深感惋惜。如果原版医书不出土，“祖父”也许会名垂青史，至少也会挂上济世的美名；如果原版书在“祖父”年轻的时候出土，他也许还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投身于别的事业；如果原版医书在“祖父”逝世后再出土，他至少可以心满意足地离开，带着对人生价值的满足。这些都是“如果”。我不知道“祖父”听到这个消息是什么反应，我仿佛看到一个鹤发老人独自仰望苍穹，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祖父”该如何面对这个上天不公的玩笑？换了谁，可能都难以接受无形中的打击，这比有形的失败更残酷。如果“祖父”无力改正这本书，他可以认为自己在为了有意义的事而奋斗，虽败犹荣。但是当他成功地到达终点的时候，别人说你跑错了路，而且已没有时间转变方向了。这难道不可悲可叹吗？成就感迅速化为乌有，无限的失落会充斥他每一个细胞。“祖父”也许会千万遍地想：如果当初不选这本医书，如果……可是，当初无法预知未来，所以悔恨是最没有意义的。
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的人生寻求一个永恒的价值和意义，更希望最终的结果可以证实这个价值。但是，许多人一开始就扭曲或束缚了对“价值”的定义。其实，只要你的生命能给其他生命一点启迪和帮助，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可以说生命是有价值的。
诸葛亮“兴复汉室”的方向在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纵有旷世之才，他也无法挽回一个衰败王朝灭亡的命运。但是他用毕生的智慧和力量辅佐了刘备父子，六出祁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诸葛亮留给我们的是担当了生前事的执著，何计身后评说。而他的智慧、精神都成了后人的财富。
在我看来，“祖父”一生的心血不但没有白费，反而向世人阐释了一个道理：一生投入地做一件事，做好一种人，一定可以最大限度地贴近完美。在急功近利的当今，在追求立等可取的现世，浮躁的气息充斥了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效益”不仅是商业中的名词，学术领域也沾染了它的气味，于是学者变得坐立不安，急于把知识转化为金钱，人们没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不想体验过程，却要简洁地得到有价值的结果。可事实上，真正的价值蕴藏在过程里，蕴藏在百折不挠的奋斗历程中，蕴藏在平心静气的默默耕耘中。结果再辉煌也只不过是结局，是一个标志罢了。
我们也许错误理解“祖父”的心了。他的心说不定是幸福和踏实的。原版医书的出现是对生命成果的最大肯定，是上帝给他的最大恩赐吧。
《人民日报》 (2004年10月21日 第十一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