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配额时代”的变化与对策

　　本报驻美国记者　唐勇

　　2005年1月1日，扭曲全球贸易的纺织品配额制度将要被取消，这项工作能否按计划进行？配额的取消对美国、中国和其他发展中国家会造成什么样的冲击？中美两国将如何共同应对“后配额时代”的挑战？带着这些问题，记者日前对美国两位著名的贸易问题专家丹·伊肯森和盖瑞·豪夫鲍尔进行了独家专访。伊肯森博士是美国著名思想库卡托研究所的资深贸易政策分析家，豪夫鲍尔则是另一著名思想库国际经济研究所高级研究员。

　　记者：纺织品配额制度能否按计划被取消？出现变数的可能性有多大？

　　伊肯森：尽管《伊斯坦布尔声明》来势汹汹，但我认为，纺织品配额制度将按期取消。如果要推迟，必须要征得世贸组织全体成员的一致同意，而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中国、印度和巴基斯坦等世贸成员都支持如期取消，它们不可能为推迟取消配额投赞成票。

　　豪夫鲍尔：我也认为全球纺织品配额制度将按计划于明年1月1日被终结。不管到时候是布什还是克里担任美国总统，都会是这个结果。

　　记者：取消纺织品配额的条件目前是否已经成熟？给发达国家的10年适应调整期是否足够？

　　伊肯森：按照关贸总协定和世贸组织的相关协议，将分阶段逐步取消纺织品配额，这样做，就是为了给发达国家足够的调整时间。我认为给发达国家提供的10年适应期是足够的。

　　豪夫鲍尔：10年时间，对工业化国家进行产业调整来说已经足够了。不过我确信，尽管从明年1月起配额制度将不复存在，但美国、欧盟等发达国家仍将采取替代性的保护性措施，以限制纺织品和服装进口的过快增长。因为它们目前还没有为纺织品贸易自由化做好准备。我预测，纺织品和服装行业真正意义上的全球自由贸易不可能在明年实现，恐怕要等到2015年。

　　记者：《华尔街日报》报道说：“再过几个月，当限制外国服装进入美国市场的纺织品配额制被取消时，历史上规模最大、最迅猛的一次全球性就业和财富的大迁移就将拉开序幕。”您认为取消配额对美国到底意味着什么？

　　伊肯森：对美国来说，取消纺织品配额最直接的后果是部分工人失业。但美国经济多元化的事实，很可能会抵消或者缓冲“后配额时代”对美国经济造成的冲击。实际上，美国大多数服装生产商早已把它们的制造业务外包到了国外，因此取消配额对美国服装制造行业的冲击不会太大。在一些日用纺织品生产领域，美国人的就业机会很可能会减少，但随着其他纺织品出口大国开足马力进行生产，对美国国内专业用途纺织品和高档纺织品的需求肯定会上涨。美国在2004年对中国的纺织品出口量就非常大！

　　豪夫鲍尔：还是用数字说话吧。美国目前每年生产的服装产品价值550亿美元，纺织品价值940亿美元。美国服装制造行业就业人数约为47．5万，纺织品行业的就业人数约为65万。美国每年进口价值630亿美元的服装，进口价值160亿美元的纺织品。我个人预计，配额取消后的今后10年内，美国的服装年进口额将达到1000亿美元，服装行业的就业人数将下跌到不足20万人，美国的纺织品进口将上涨到每年400亿美元，纺织品行业的就业人数将下降到不足50万人。如果这些预测正确的话，美国的纺织品与服装行业的确将面临巨大的产业调整。

　　记者：取消配额对中国和其他发展中国家意味着什么？中国的纺织品行业将因此获得多大的好处？

　　伊肯森：2005年1月1日以后，中国可能成为“后配额时代”最大的赢家。而对某些发展中国家来说，取消纺织品配额带来的冲击将是巨大的。一些严重依赖服装出口的国家本身的服装生产能力有限，劳动生产率很低，基础设施也严重落后，而且在地理上也远离纺织品进口大国。如果说以前的配额制度可以让人人都分得一杯羹的话，取消配额将使它们失去或者难保这杯羹。

　　豪夫鲍尔：人们都普遍认为，配额取消后，中国的服装和纺织品出口将急剧攀升。中国目前的年服装出口量约为410亿美元，纺织品年出口量约为200亿美元。10年后这两个数字都有可能翻一番甚至翻两番。除了印度和中国以外，几乎所有出口服装的发展中国家都将在配额取消以后丧失一定的市场份额。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那么多发展中国家悄悄支持美国和欧盟对来自中国的纺织品实行进口限制。

　　记者：这么说来，中国的纺织品真成了“对世界的威胁”？配额取消后，中国和少数几个国家的纺织品是否将垄断全球市场？

　　伊肯森：我不这样认为。相反，它是一个机会，将使全球的纺织品生产有条件地集中到生产效率最高的地方。这样一来，世界其他地区的纺织品生产能力就可以转移出来，投入到其他更能创造价值的行业。

　　豪夫鲍尔：我认为中国不是威胁。虽然在今后10年内，中国、印度和巴基斯坦等国将在全球纺织品出口市场上扮演主要角色，但是其他不少国家仍将拥有一席之地。例如，意大利将继续保持全球时尚女装出口大国的地位；印度尼西亚将继续出口蜡染布；美国、欧洲和日本等发达国家将继续出口工艺复杂、富有竞争力的高端纺织品。总而言之，全球的纺织品和服装生产在地域上将变得更加集中，但这并不意味着中国和印度将占领整个纺织品出口市场。

　　记者：纺织品配额取消后，美国可能会在贸易保护方面采取哪些措施？这是否会对中美贸易的大局产生影响？

　　伊肯森：配额取消后，美国很可能会采取一些贸易保护主义措施。除使用反倾销法和201条款对中国纺织品采取限制措施外，美国还可以诉诸于只针对中国的“特殊保护措施”。这是中国加入世贸时，中美之间签署的一项特殊的纺织品保护协议。根据协议，如果中国纺织品出口增长过快，美国可以采取某些特殊保障措施，将从中国的进口年增长率限制在7．5％左右。

　　不过我并不认为美中贸易关系会像目前的美国某些政界人士所渲染的那样紧张。虽然美国商务部一再暗示，布什政府可能采取行动，限制中国部分服装类产品的进口，但我个人认为，布什政府显然是受到了大选因素的左右。为了显得好像在为美国纺织工业做事情，美国政府很可能会在11月大选以前受理5到10起针对中国的纺织品贸易申诉。但我敢肯定，大选后政府的态度肯定会发生变化，最终不可能对中国纺织品实施任何新的限制性措施。

　　记者：如果中美两国围绕纺织品贸易出现问题，两国将如何通过谈判解决？

　　伊肯森：最近几年，美国在好几个问题上违背了世贸组织的规则。如果美国继续藐视世贸规则，多哈回合谈判就可能最终流产。美国希望中国履行它对世贸组织的承诺，要做到这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美国先做一个遵守规则的典范。

　　豪夫鲍尔：在“后配额时代”，中美之间围绕纺织品的贸易摩擦将会不断，但我认为中美双方的贸易官员有能力应对和处理这些贸易纠纷。

　　记者：中国应该如何应对“后配额时代”的挑战？

　　豪夫鲍尔：在“后配额时代”，中国将面临一系列挑战，如中国市场经济地位问题、各个区域化市场组织对中国的不利影响、欧美等国采用技术标准、绿色壁垒、技保条款、反倾销调查等形式来重新设置贸易障碍的可能性以及愈发激烈的市场竞争等。

　　我建议中国要担负起在全球范围内促进自由贸易的更多的领导责任。比如它可以主动邀请世贸组织官员到中国，对中国目前的贸易机制进行考察，同时邀请国际劳工组织官员到中国，考察中国纺织行业工人的工作条件和报酬待遇。西方媒体在中国贸易机制的开放性、中国劳工待遇等问题上对中国进行了许多不公正的报道和批评，这样做可以让西方媒体无话可说。

　　记者：耶鲁大学管理学院院长杰弗里·加藤日前撰文认为，未来几年，由于中国经济增长速度太快，美国恐难以适应，中美两国将走向更为剧烈的经济对抗。中美双方应如何发展双赢的经贸关系，以避免出现加藤所说的那种局面？

　　伊肯森：我不像加藤院长那样悲观。中美贸易关系是互补性的。我认为中美两国都应该对自己的国民进行教育，让他们领会到美中贸易关系有多么重要。当然，这种教育在美国进行有一定的难度，因为失业工人和他们选举的官员往往喜欢指责对外贸易和外国人抢走了他们的饭碗。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们的民主体制本身代表不了外国的利益。随着中国积累更多的财富，购买更多美国产品的时候，美国人对美中贸易关系的重要性就会有更加清醒的认识。

　　豪夫鲍尔：加藤先生太悲观了。中国经济的高增长率对美国有利，因为它将带动整个亚洲的繁荣。而中国和亚洲其他国家的繁荣，将使得这些地区成为美国产品和服务的更加稳定的出口市场。中国只要不采取新重商主义政策，中美之间的经济冲突就不会爆发。中国也将变得更加强大和受人尊敬。

　　《人民日报》 (2004年10月22日 第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