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群的思念

　　太阳落到了树梢，大群走出梨园，看见村里的青年刘军收工走来，忙问：“刘军兄弟，听说你明天也到上海打工，是吗？”

　　刘军停住脚说：“是啊，嫂子有事吗？”

　　大群笑着打趣说：“舍得离开新媳妇吗！”

　　刘军红着脸说：“不打工，结婚欠下的债咋还哩？”

　　大群开玩笑说：“别到了大上海，忘了家里的老婆啊！”见刘军憨憨地笑着，又说：“好兄弟，你给俺那口子也捎带点东西吧。”

　　刘军说：“好，送来吧，我一到上海就找天长哥。”看着刘军走去，大群想着丈夫天长。

　　正月十六那天，天上飘着细碎的雪花，大群抱着孩子，把丈夫送到大路上。女人到底有些割舍不下，眼里湿漉漉的。天长掏出十元钱说：“大群，这钱你在家零用吧。”

　　大群把钱塞回丈夫口袋里，轻轻地抓了一下丈夫的胳膊，嗔怪说：“说啥哩，家里虽穷，咋着都能过。只要你在外面不忘家里的老娘和孩子，我就放心了。”大群揽揽怀里的孩子，声音有些沙哑，扭过脸去说：“好儿子，快给你爹招招手，爹要到上海去了。”孩子喊了一声“爸爸！”

　　花开花落，转眼就到中秋节了，梨树上挂满黄澄澄的酥梨。正是下园时节，可园子里却是冷冷清清，见不到往年车水马龙的热闹。梨子滞销、价格低，本钱也收不回来，过去看见满树梨子高兴，现在是看见满树梨子发愁。

　　大群一走进梨园，就勾起重重心事。她和丈夫相识、相知、相爱就是在这梨园里，在梨花盛开的时节，你追我藏，嬉戏在花丛中。丈夫摘一簇梨花插在媳妇头上，说媳妇就像梨花一样美。媳妇问丈夫：到底是人美还是花美，丈夫笑着说：梨花无情人有情，你比梨花美！说着情不自禁地把媳妇抱起来……每每想到这里，大群的脸上总是红润润的，心里有说不出的美。

　　村里人都夸这是两个好青年、一对好夫妻，天长人品好、劳动好、英俊健壮，待人宽厚。大群中等个儿，身条丰满结实，银盆大脸，乌黑的头发，眼睛亮得像星星，走起路来一阵风，说话做事干净利落，是个人人喜欢的女人。

　　如今丈夫走了，离开家了。一天的劳累之后，回到家里，阵阵忧虑便涌上心头。每到这个时候，大群就不由自主地对着镜子看自己，多少劳累，多少汗水、多少忧愁，多少思念，那少妇的脸上露着几分憔悴，额头也露出浅浅的皱纹，已经没有做姑娘、新媳妇时的光彩了。

　　丈夫走后，每天干完活，伺候好婆婆，哄睡孩子，已是一更天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合眼，总是想着丈夫在家的日子。每当看到电视里那些男男女女纠缠不清的片子，心里就有些慌，暗暗埋怨自己，不该叫丈夫外出打工。丈夫在外要是有个山高水低，自己这一辈子还靠谁？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又想到家里穷，守着几亩沙土薄地和一片梨园，一辈子也富不了。丈夫有文化，是个有理想的人，出去闯闯有好处。大群每两个月就能收到丈夫从上海寄来的钱，每当邮递员送来汇款单时，村里就有人说：“你看，还是天长有本事！大群有福气！”每次拿到钱，大群都感到脸上很光彩，感到丈夫的温暖和爱，她只花掉一小部分，大部分都存起来，她记着丈夫临走时说的一句话：打工挣了钱，我就回来，改造老梨树和沙滩地！大群多么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

　　大群站在梨树下，跟孩子说话：“想你爹吗？”

　　孩子才三岁，看着妈妈的脸说：“好想好想啊！”

　　“知道你爹在哪里吗？”

　　“在上海打工呀！”

　　“打工干什么呀？”

　　“打工挣钱，给我买好吃的。”

　　“你知道上海有多大吗？”孩子摇摇头，大群自己也不知道。丈夫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叫她看好孩子，孩子长得壮壮实实，都会背诗了，明年就能上学前班了。孩子连着丈夫和媳妇的心，大群把孩子紧紧揽在怀里说：“你知道爹啥时候回来吗？”

　　“过年的时候。”是啊，到过年的时候就好了。大群做着饭，七上八下地想着心事，饭做好了，她盛了一碗放在婆婆面前说：“娘，刘军明天也到上海打工，我想给你儿子捎几样东西，你老人家有啥话要带吗？”

　　婆婆看了儿媳一眼，挟着菜放到孙子碗里说：“孙子，等卖了梨，叫你娘带你到上海找你爹去。”

　　大群说：“娘，打工能挣多少钱？咱不花这钱。”

　　婆婆叹了口气说：“孩子，娘老了，没本事了，拖了你的腿……”

　　大群说：“娘，咋说这话哩！咱黄河滩上的女人生性就是吃苦的命，您老人家一辈子寡妇熬儿也不容易，只要您老身体好，没病没灾，你儿子在外平平安安，咱的日子再苦都是甜的。”

　　大群说着，鼻子一酸，眼圈红了。

　　吃过晚饭，大群想给丈夫写封信叫刘军带去，写了撕，撕了写，虽有一肚子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又想到丈夫在外干活不易，别分他的心了。他什么不懂，什么不知道，跟他说啥都是多余的，算了，不写啦！大群收拾了一个包袱，里面有一件新单衣和一双运动鞋，这两样东西还是订婚时自己给丈夫买的，丈夫一直不舍得穿，今天托人带去，不知道人家在上海见识多了，还稀罕不稀罕这两件东西。

　　月亮升起来，树叶遮住了月光，路面黑乎乎的。大群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刘军家，谁知小两口正在生气，大军抽着烟，蹲在地上不说话，新媳妇大喜坐在床沿上，嘴噘得能拴个油瓶。大群说：“大喜妹子，明天刘军兄弟就去上海了，小两口亲还亲不过来呢，生啥的气啊！”

　　大喜含着眼泪大声说：“要走可以，咱离了婚再走，我大喜可不愿在家守寡！”

　　刘军指着媳妇对大群说：“嫂子，你看，这个人多不讲理！昨天还同意，今天就变了！”

　　大群心想这里一定有文章，再三追问才知道，原来大喜的姐姐从上海探亲回来了，她的丈夫也在上海打工，挣了钱又找了一个小的，把她给蹬了。大喜看到姐姐的可怜像，说啥也不叫丈夫去上海了，她咬着牙说：“我宁愿当个穷死鬼，也不当遗弃婆！嫂子，我看你也写信叫天长哥回来吧。”

　　大群摇摇头，叹了口气，再没说什么。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她先去给婆婆盖了盖被子，又把儿子歪睡的身子给扶正了。月明星稀，南风拍打着窗户，大群站在窗前，望着南方，思念着亲人。

　　(插图徐天放)张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