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毅文
2004年10月12日，我作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新墓落成仪式访问团成员，在参加了朝鲜元山市永三里志愿军烈士新墓落成仪式后，来到了平康郡上甲里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敬献花圈。
陵园正门是一扇铁梁拱门，上面悬挂着“国际之光”四个大字，字与字之间镶嵌着闪亮的红星，喻意中国人民志愿军的英雄主义和国际主义精神永放光芒（见上图，廖毅文摄）。
拱门里，矗立着一座二层歇山式牌坊。深灰色的檐顶、殷红色的立柱，丹青描绘的只只白鸽象征着和平。挺立在陵园的百余株青松下，一座座烈士墓碑和墓基都用水泥浇铸，墓冢上覆盖着青青的小草。每座坟茔下都是一个不屈的英魂，都有一段荡气回肠的英雄故事。
平康郡位于朝鲜战争时期最重要的中部战线，那里的战斗最惨烈，志愿军伤亡也最严重，因此平康郡志愿军烈士墓也最多，当地人民对志愿军的感情也最深。
引领我们拜谒陵园的是一位戴黑色鸭舌帽的当地老人，名叫金成浩，他是这座陵园管理科科长，今年78岁，已为这里的志愿军烈士守墓50多年。老人虽然年事已高，但身板硬朗，斑白的两鬓记载着岁月的沧桑，古铜色脸庞上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闪烁着纯朴善良的光芒。他说，这座陵园是志愿军和当地群众1955年修建的，原先这里只是一处志愿军墓地，共安葬有60名上甘岭和五圣山战斗中牺牲的烈士。战争期间，他经常向阵地上运送物资，参加护送伤员，亲眼目睹了志愿军英勇无畏、流血牺牲的感人情景。因此，他认识很多志愿军同志，这里的许多烈士生前他都熟悉。
老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纸夹，上面贴着两张照片。一张是一名威武的志愿军少校戎装照，背景为城市风光，下面的说明是“斗漏峰高地的中国人民志愿军部队长卜克”；另一张是这名少校和另一位志愿军与老人的合影，前排还站着6名身着朝鲜民族服装的少女，说明是“和斗漏峰高地的志愿军指挥官一起，1958年2月21日。”虽然时光流逝了近半个世纪，但照片保存得依然完好，没有一丝皱褶，只是边角略微泛黄。老人告诉我，这位志愿军少校叫卜克，与他是在前沿阵地上认识的。在艰苦的环境和浴血战斗中，他们成为莫逆之交。他与卜克一起在此修陵、守陵，直到1958年中国人民志愿军奉命撤出朝鲜。临行前，卜克赠给他这两张照片留作纪念，并把烈士陵园托付给他好好照看。金成浩在卜克面前立下誓言：“终身守陵！”并相约有一天在陵园再相见。
每天，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进陵园时，他会准时地出现在陵园的门口，用苍老的双手拂去飘落在这里的每一片树叶；雨天，他会第一个拿着铁锹，推着小车为这里的每一座坟茔精心培土排水；他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不看墓碑，都能准确地叫出每一位烈士的英名；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照例会抚摸那两张珍藏的照片，在心底呼唤着因为那场战争印刻在心里的名字，回忆着并肩战斗的日子，想象着卜克会突然出现他的面前，与他共叙离别之情。我问他：“这么多年了，您和卜克有联系吗？”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一行老泪从眼眶中渗出，他哽咽着说：“50多年了，我日夜思念为了打败共同的敌人一起流血流汗的志愿军，思念卜克同志。每当有中国代表团来扫墓时，我都急切地寻找卜克的身影。卜克，你在哪里？”一声积压在这位耄耋老人心中整整46年的呼唤，回响在红叶满山的秋风里，使在场的人为之动容。
我紧紧握住老人的手说：“金大爷，您用您的一生，精心管理和修缮这座志愿军烈士陵园。整整50个寒暑，不容易啊！中国人民感谢您，志愿军烈士亲属感谢您！回国后，我一定将您的重托铭记在心，尽一切可能帮助您寻找卜克同志。如果他还健在，您们一定会重逢的。”他连声说：“谢谢你！谢谢中国同志！”
离别的时刻到了，老人目送我们远去，久久不愿离开。望着这位伫立在秋风中的老人，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半个世纪的漫长岁月，他把对志愿军的崇敬和思念之情，化作坚守这座烈士陵园永不动摇的信念。从青年到暮年，由青丝变白发，不知经受多少风雪严寒，趟过多少雨中泥泞。他对中国人民似海的深情，像远处巍峨的群山，令人敬仰。卜克同志，您听到了您的亲人深情的呼唤吗？听到了，请回答。
《人民日报》 (2004年10月29日 第十五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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