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杨柳枝

　　邵燕祥

　　西湖风景名胜区管委会和杭州唐云艺术馆主办“相约西子湖”活动，一时群贤毕至，文人云集；承邀随书画金石名家和文学同行之后，徜徉湖上三日，得俚词十首。

　　一

　　问讯湖山问绿茶，

　　杨公堤外属谁家？

　　花山梅坞茅家埠，

　　更有都家织彩霞。

　　西湖苏堤之西有杨公堤，筑于明代，多年人知有西山路，不知有杨公堤也；今在其西恢复水面，开发多处景点，都锦生故家仅其一。

　　二

　　平生最忆在杭州，

　　湖外青山堤外楼。

　　不悔西湖诗贾祸，

　　难忘曾作少年游。

　　五十年前初游西湖后，魂牵梦萦，曾写《忆西湖》诗一首，刊于浙江《东海》月刊（1957年1月号），旋即遭姚文元批判，指为士大夫情趣、不良倾向云云，延至“文革”仍列入罪状。

　　三

　　夕照千秋耀眼明，

　　白蛇总在最基层。

　　夜来合唤“雷锋塔”，

　　塔顶红灯一点星。

　　昔年议论雷峰塔重建一文，收入小册时竟排印为“雷锋塔”。可见学雷锋运动入人之深，雷锋知名度远超颓败的雷峰塔。

　　四

　　湖色衣衫草色裙，

　　从来妩媚本天真。

　　多情西子临妆镜，

　　屏却铅华最可人。

　　苏东坡说西湖“淡妆浓抹总相宜”，浓抹似指晴日的“水光潋滟”，淡妆则是雨中的“山色空蒙”，皆不涉人工。今之园林建设，无论自然或人文景观，愚意以淡妆为宜，勿过雕饰；前两年于湖滨远眺苏堤夜景，一片红绿间杂的灯，珠光宝气，若闹市然，这回来看改掉了，感觉便好。

　　五

　　人间天籁来何处，

　　今日于君指上听。

　　待到西湖花月夜，

　　夕阳箫鼓换新声。

　　刘诗昆先生于茅家埠水边即兴独奏，湖山倾听，游人洗耳，为活动添一佳话。因思西湖以至杭州至少应有《春江花月夜》那样的名曲，作为听觉上的地方标志，与名城名景共千秋。古曲《夕阳箫鼓》，经改编并易名《春江花月夜》，竟与张若虚同名古诗的意境若合符契，亦古今诗乐缘也。

　　六

　　柔如娇女婀娜舞，

　　一剑冲天牛斗寒。

　　垂瀑悬帘何璀璨，

　　笙歌四季忆偏安。

　　此记音乐喷泉也。以我所见各地音乐喷泉，厥为佼佼者。然在经济欠发达的省市，则不宜群起效仿，切切。

　　七

　　北山灯影拟银河，

　　斗角钩心安乐窝。

　　别墅园庭深几许，

　　百年兴废故实多。

　　西湖北山街恢复和开放旧日别墅群，亦是主要工程和旅游项目。古建筑“屋心聚处如钩，屋角相凑如斗”，这是“钩心斗角”一词的原义。

　　八

　　东四牌楼糕饼家，

　　甜香润透点心渣。

　　月中摇落儿时梦，

　　慰我相思迟桂花。

　　我知桂树自月亮的神话始，我识桂花则自口腹始，桂花糖，桂花年糕，桂花元宵，皆童年之所爱，时居北京东四牌楼附近。

　　九

　　何须市上卖春蚓，

　　喝道花间记旧勋。

　　一种恶俗俗到骨，

　　反观马二是高人。

　　忽忆《儒林外史》中马二先生游湖，一路嚼着处（州笋）片，贪看女客，竟全没留意山水风光。然小说作者笔下的马二先生，并没干“焚琴煮鹤”“花间喝道”一类“杀风景”事，更无伤及别人的任何恶行，只是个人审美品位不高，反觉憨俗可爱。此书公认为讽刺文学，文木先生却还是宅心忠厚的。

　　十

　　东西九万次团&&，

　　今月曾经照古船。

　　遥问八千年后月，

　　今诗能有几篇传？

　　于“相约”活动外，萧山杨敏生、陈涛、郭亮诸兄带我参观了湘湖出土的八千年前独木舟，这是二○○二年公布的全国十大考古发现之一。前人诗“东西四五百回圆”，不过十几年工夫，已觉人事沧桑，八千年却是九万六千回月圆矣。

　　（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