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

　　黄雁琴

　　我家原来就住在青山湖边。在远离家乡之前，我几乎每天要在青山湖边来来回回，上学时往北，上班后往南。中学时，总有同学抢着看我的作文，看我作文里青山湖春天的细雨嫩叶，夏天的夕阳波光，秋天的花朵落叶，冬天的白雪冰花……

　　上学的路上，看着朝晖映照下郁郁葱葱的稻田，我会兴奋地把自行车蹬得飞快；放学的路上，我会一直盯着夕阳一点点地在天空里消失，每次总是一拐弯就到家时，夕阳也正好完全隐没了。我会幻想躺在湖边的草地上，在夕阳里死去；为了追求闪亮的“水晶衣”的效果，我会不顾妈妈的叫喊，不穿雨衣就径自冲进绵绵细雨里，到了学校，身上的红毛衣果真有了亮晶晶的效果；深秋，不忍心让沾在睫毛上的霜花很快化掉，于是，到了学校还拼命瞪着眼睛，生怕一眨眼，霜花就没了；湖边开满了花，我会摘一些花夹到自行车的前前后后，然后美美地骑着花车回家；冬天下雪了，我会和伙伴滚在雪地里用雪把自己埋起来，痴痴地欣赏水面上的冰花，欣赏裹着小草和树叶的薄冰……

　　为了清淤，湖水被抽干了的时候，我赤着双脚在泥土半干半湿的湖床里横贯南北地穿行，凉凉的软软的舒服感觉至今记忆犹新，让我脚底痒痒；偶尔飞来的候鸟在我眼里就像飘飘欲飞的仙女，让我不由地屏住呼吸，生怕惊扰它们；考了第一名时，我会一遍又一遍地用树枝在湖边的小路上累计考试总分；和同学一起到湖边背书时，我会忘情地在草地上打滚；受了委屈时，也坐到湖边的草地上痛哭一场；恋爱了，和心爱的人走在湖边，我会觉得青山湖的眼睛在看着我们，青山湖最能看懂我们……

　　青山湖是我的一位母亲，给了我一生享受的童话般的记忆，让我无论经历多少曲折，心里总还保留着一个纯净的角落，让我眼中的世界和人生更温馨美好，让我心里的爱更甘醇和厚重。

　　当然，我还有一位母亲，生我养我、饱经风霜的母亲。母亲总是工作很忙。无论寒暑，她都是每天清晨四五点钟起床给我们做好丰盛的早饭。即使头天晚上发高烧，也照样按时晨起操持家务。

　　青山湖的湖滨路还没铺上水泥的时候，一下雨就泥泞不堪。一个下雨天，我和母亲一起骑车路过青山湖。母亲去开会，我去上学。没走多远，我的小自行车轮子陷在泥里就拔不出来。眼看上学要迟到了，我急得对母亲发起了脾气。母亲没有生气，她让我小心地沿着湖边的水泥堤沿步行去学校，把陷在泥里的自行车留给她处理。我毫不犹豫地跑向学校。

　　随后，母亲把一辆自行车从淤泥里拔出来，往前搬着走一段路，走不动了，放下，回头又去搬另一辆泥泞里的自行车……这样来回着，走了十几里路，母亲终于把两辆自行车从湖边的泥地里搬了出来。第二天，为了绕开湖边泥泞的路，母亲更早起床，照顾我吃好早饭后，亲自用自行车带我绕远路送我去上学。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座上，躲在妈妈的雨衣里，靠着妈妈的背，在温暖的气息里，我眯着眼睛半睡着。母亲雨衣里的气息，母亲温暖的后背一直越来越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现在，我也是一个女孩的母亲。女儿小时候也喜欢走青山湖边的路。她说，青山湖边的风景很美。她不知道我记忆中的十几年前的青山湖更美。青山湖也成了我女儿记忆中家乡的湖。和女儿走在北京的大街上，看到天空的晚霞，女儿会说，和妈妈没在一起的时候，她经常会一个人趴在阳台上看青山湖边天上的云彩。也许这就是母女连心吧。我给女儿取名叫“天一”，因为我相信女人如果拥有一颗自然而然、清水出芙蓉的心灵，就能得到更多更纯美的幸福。也许这是青山湖教我的吧。女儿在三四岁时会朗朗地介绍自己：“天一就是和自然合为一体的意思，我喜欢大自然。”

　　家乡的青山湖现在被政府整治得更美了，她焕然一新的容颜上了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和焦点访谈。妈妈说，“现在这里走错了路都是公园”。两年多时间没回家乡，也许青山湖今天的美丽会让我感到青春逝去的失落，而母亲的满头白发会让我心疼心酸。

　　我庆幸自己有这样的两位母亲，她们给我的人生注入了充沛丰盈的力和美，教会了我什么是爱和责任，一路上总是给我温暖的理解和鼓励，让我总是怀着感激的心情、坦荡的胸怀、阳光的信念面对未来。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4年11月01日 第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