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Love肉

　　清一

　　以前没知识，对“肉食者鄙”这句话耿耿于怀，以为是对像我这样爱吃肉的人的一种侮辱。后来知道，这句话完整地说是“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语出《左传·庄公三十年》，嘲笑在位贵族们的愚蠢，看来和爱吃肉的人的人格无关，其实就连孔子都把知肉味和听韶乐相提并论，着实令人释怀。

　　如今吃肉已经成为绝对平民化、大众化、蓝领化的爱好了，人们都已经开始说上桌点龙虾的人既傻且鄙了，还有所谓“我们吃上肉了，你们又改吃素了”的话。

　　从一个东北人的角度，最痛快最解馋的吃肉就是吃杀猪菜。小时候，回农村过年，心里就叨咕着过了腊八就杀猪。左邻右舍老亲少故都来了，从清晨开始就满满当当地站一院子。大锅的水烧开了，一股祥和欢乐的氤氲之气笼住黄色土墙、深褐色草屋顶。不多时，杀猪师傅已灌完了血肠，拎着应得的猪尾巴满意而去。再过一会儿，屋内便肉香浓郁，在大铁锅里烀熟的大块猪肉被简单切分，热腾腾颤微微地端将上来，但见粉嫩处若桃花胭脂，白腻处如明珠美玉。桌上只有猪肉、血肠、蒜酱几样，长辈们在炕头稳重地下箸，壮年人在炕梢吆喝着举杯，女人们围着灶台紧着往嘴里填，大黄狗在人缝里寻来觅去。少顷盆里就少了大半，主人麻溜地再切出一堆，到最后酸菜下到锅里时，已经醉的醉、胀的胀，没有人再能吃得进了。

　　高中的时候看过一部电影叫《关东大侠》，如今惟独记得其中一幕：关东大侠独闯匪穴，众匪摆下大碗酒大块肉相迎。匪首用匕首插了油色欲滴的一大块肉，叫着“我先敬块肉”，连刀带肉直刺大侠面部。关东大侠一口咬住刀尖，再一甩头，匕首直钉到几米外柱子上，而那块肉，被大侠气势十足地嚼烂吞下（特写）。当时我看得莫名倾慕，大侠就是大侠，吃肉都吃得这么帅。

　　有这样的鸿门宴就有肉出现。我们课本里有鸿门宴一段：樊哙入内，项羽曰：“壮士！”赐之卮酒彘肩。哙既饮酒，拔剑切肉食之。我读的时候几乎闻到了大块彘肩的香味。

　　离家上学使我在高中时期积下对肉无比深厚的感情。那时食堂里三顿饭总是一道菜叫“肉氽甘兰粉”，然而我们能看到的肉永远只有菜牌上的这个肉字，想来是大师傅用“望梅止渴”古法，调动同学胃口来帮助咽下那坚硬的米饭罢了。几个月里可能有一顿猪肉炖粉条，那时候整个食堂就像一个战场，记得我每次穿上新洗衣服时，都祈祷不要赶上这顿肉菜出现。

　　蒸肉是我们回家时的期盼。爸妈每到我们回家前，就去买一块上好猪肉，五花三层，先烀熟。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切成片，拌上佐料，用锅再蒸。这种吃法也让我再次体会到吃杀猪菜时的充裕感和恣意感。爸妈也养成了习惯，一直到了我们工作后也这样。到后来，蒸肉逐渐成了桌上剩得最多的菜，爸妈积极准备的热情、观看我们大嚼的兴奋逐渐变成了落寞和茫然，我不知道这蒸肉带给我的幸福感，我该如何回报给他们。

　　其实我也知道，父母的心就像这大象无形的世界，你不要不自量力地想用回报求得某种平衡，你能献出的，就是那一刻尽情享用的神情。

　　喜爱吃肉的人。因为喜欢肉的感觉是对生活的一种朴素的要求，一种粗放式的宽容，对红尘俗世一颗感恩的心。在饭桌上，如果有几个爱吃肉的人，大家便能彼此会心一笑，作为一个成为朋友的呼唤。

　　早几年，朋友们常常聚在以肉为卖点的地方，纵情地点上一桌子肉，不辨种类，不避重复，只是兴致勃勃营造一份狂热感，体会一份集体的满足。我们就这样把欢乐留在那些城市角落里的农家菜馆、杀猪菜馆、骨头馆、羊杂馆、熏烤店、坛肉店里……

　　然而岁月流逝，许多事都发生了变化。饭桌前的朋友们不少开始因为高血压、脂肪肝之类怀揣着低脂、低盐、忌酒的医嘱，纷纷开始拘谨起来。把肉变成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腻成为径自而去的青春为我们写来的第一封道歉信，昔日的集体狂欢变成了彼此怜惜的集体失落。

　　有位看着我们正在经历着倒退、十分惋惜的女士说：唉，其实吃肉的男人性格更有弹性、有嚼头、有味道。不知道对不对。有个感觉是，我的爱肉朋友们面对女士，大都是憨笑或自嘲，态度腼腆和善。这些感上帝之恩的食肉君子在男女关系上总是很有分寸，小心而体贴，重感情而少轻狂，所谓ILove肉，ILoveYou，但非ILoveYour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