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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病呻吟”辩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11月03日08:37 光明日报

  郭宏安

  “无病呻吟”,在日常语言中是一个贬义词,说的是虽然没有病却要发出呻吟之声,以博得人们的同情;在文学上,比喻没有真情实感而强做感慨的言辞,意在吸引读者的眼球。在生活中,“装病”固然不好;但在文学上,“装病”则有可说。钱钟书先生在《中国文学小史序论》一文中说:“所谓不为‘无病呻吟’者即‘修词立诚’之说也,窃以为惟其能无病呻吟,呻吟而使读者信以为有病,方为文艺之佳作耳。文艺上之所谓‘病’,非可以诊断得;作者之真有病与否,读者无从知也,亦取决于呻吟之似有病与否而已。故文艺之不足以取信于人者,非必作者之无病也,实由其不善于呻吟;非必‘诚’而后能使人信也,能使人信,则为诚矣。”这就是说,从读者欣赏文学作品的角度看,无病可以呻吟,文学与生活判然有别,这种大胆而新颖的言论,从未听中国人说过,70年以前的话,今天读来还觉得新鲜,有振聋发聩之感。其实,钱钟书先生是一以贯之的,他在《谈艺录》和《管锥篇》两书中对文如其人亦可,非如其人亦可,剔抉甚详亦甚辩,让人不能不想到他的名言:“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又何必认识那下蛋的母鸡呢?”此言不止于风趣也。

  “修辞立其诚”,是中国人今天仍在实行的一条古训,《易·乾》曰:“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礼·乐记》曰:“著诚去伪,礼之经也。”是为著文说话之道,为历代中国人所遵之不爽,并经过不断地生发衍化,或成为屈原的“发愤以抒情”,或成为司马迁的“发愤著书”,或成为王充的“起事不空为,因因不妄作”,或成为刘勰的“昔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或成为韩愈的“物不得其平则鸣”,直至成为欧阳修的“诗穷而后工”,在以作者的“诚”为本。笼统地就著文说话而言,也就是说,就“文章”而言,说真话,道真情,“诚”确是为文的根本,“诚”之不存,文岂足徵?所以,从作文说话的角度看,作者当然要“修词立诚”;从阅读作品的读者角度看,情况完全不同,他不必关心(也无从关心)作者的修养,只须沉浸在作品的表达之中;作者和读者“二事未可混为一谈”。在中国古代,人文未见分化,文学尚不独立,修辞立诚之说是可以成立的;但就独立以后的文学而言,情况或有不同。文学的本质,用亚里士多德的话说,就是“不在于描述已经发生的事,而在于描述可能发生的事,即根据可然或必然的原则可能发生的事”。就是说,文学并不以表现真实存在的事为己任,它的责任在于把想象的事说成读者信以为真的事,所以,文学的真实性并不等于事实的真实。这是文学区别于其他学科的地方,因此,无论什么人,只要识文断字,就可以读可以发表看法,所谓“闲书”是也。在文学上,作者是真有“病”或假有“病”,并不是判断其作品为“佳作”或“劣作”的标准,要看他善于呻吟与否。“惟其能无病呻吟,呻吟而使读者信以为其有病,方为文艺之佳作耳”,这才是真正的知音之言啊!不要以为读者是傻瓜,只要你一呻吟,就以为你有病;只要作品中有一点儿假,整个作品立时就会塌架,读者遂弃置一旁,哂曰:“此乃文学耳!”(Ettoutleresteestlitterature.)(法国诗人魏尔伦语)说真话,道真情,不识字的老妇叙述她一生的经历,固然能成为一件感人的作品,但是,“巨奸为忧国语,热中人作冰雪文”的现象在文学史上并非罕见,这种现象不能单纯地归之于“无病呻吟”,它有着更为深刻的心理原因。

  自19世纪中叶至20世纪初年,法国文学批评界流行的是圣伯夫的传记批评法,这种方法“要求不要将作品同人分开”,“还要着重回答那些对他的作品提出的看似全不相关的问题(他如何表现等等),还要收集有关作家一切可能有的资料,核查作家的书信,询问曾经认识作家的人,如果他们活在人世,还要同他们进行讨论,如果他们已不在人世,则需查阅他们写的有关作家的文字”,一言以蔽之,就是“文如其人”,或者人如其文。这种实证主义的批评方法在20世纪初年受到马塞尔·普鲁斯特的严厉批判,他在1908年左右写的《圣伯夫的方法》一文中说:“一本书是另一个‘自我’的产物,而不是我们表现在日常习惯、社会、我们种种恶癖中的那个‘自我’的产物,对此,圣伯夫的方法是不予承认,拒不接受的。这另一个自我,如果我们试图了解他,只有在我们内心设法使他再现,才可能同他真正接近。”简言之,即文亦可非如其人,或人亦可非如其文。平心而论,圣伯夫的方法倘若不趋向极端的话,是可以接受的,它解释了很多的文学现象;普鲁斯特的方法虽不免片面而抽象,倒是更为深刻地表现了人的复杂性,更全面地解释了人与作品的分离。

  文学批评面临着一大悖论:英国18世纪著名学者塞·约翰逊认为“普通读者”最少成见,最能公正评价作品,然而他们并不写作,媒体上没有他们的声音;而我们所知道的批评都是表现为文字的,出自一群被称为批评家的人之手的。普通读者并不关心哪一部作品是什么人写的,他们只读作品,好便读,不好则束之高阁。批评家则不同,他们读了作品,还要知道作者,正如居斯塔夫·朗松所说,读了作品还要知道作者的,就离批评家不远了。所以,关心作者是真有“病”还是假有“病”,反倒忽略了作品是真“呻吟”还是假“呻吟”,这样,文学批评的本质就变了:是评论作品,还是品鉴作者?是作品第一,还是作者第一?换句话说,是作者的品质保证了作品的质量,还是作品的质量表现了作者的深层的自我?

  于是,我们就有了两种学问,一是关于作品的,例如,在中国有“红学”,是关于《红楼梦》的,在法国也有“红学”,是关于《红与黑》的;二是关于作者的,例如,在中国有“曹学”,是关于曹雪芹的,在法国则有“贝学”,是关于斯丹达尔的,因斯丹达尔的本名叫做亨利·贝尔,故称“贝学”。不过,我以为,宁可有像法国的哈罗古尔那样的诗人,人被忘了,但是有一句诗留下来(Partir,cestmourirun peu.),供千百万人传诵,也不要像有的大作家大诗人一样,空留其名,其作品则被忘得干干净净。

  批评家固然要有文字发表,但是要取“普通读者”的姿态,如果他不能抵制研究人的诱惑的话,也要先看作品后看人,切不要像圣伯夫说的那样:“批评家只不过是公众的秘书,但他不是一个听候指示的秘书,他每天早晨推测,整理和草拟所有人的思想。”批评家是有舆论特权的人,但是,他不能自认舆论的代表。文学上的事情是很奇怪的,在批评界喧嚣一时的作品,可能转眼间即成明日黄花;而一些在批评界默默无闻的作品,却可能在少数人中间长久地流传。据说,早在魏晋时代,中国的文人就有了文学独立的自觉意识,看来,二千年之后,虽几经呼唤,我们的文学还在“独立”、“自觉”的道路上跋涉,虽然不能到达终点,但是,我们可以希望走在这条道路上的人越来越多。愿更多的人理解钱钟书先生的话:“故文艺不足以取信于人者,非必作者之无病也,实由其不善于呻吟;非必‘诚’而后能使人信也,能使人信,则为‘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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