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资变集资，不交钱就强行“拖粮”

　　新闻索引：10月25日下午，一位在安徽打工的女孩向快报求助：近日在她的故乡宿迁市宿豫区丁嘴镇，村干部为催缴道路捐资费，强行入室拖走农户家的粮食，抬走物品，甚至有农民在拖粮过程中被打伤。当地村民担心打击报复，不敢向外举报，只能委托她给快报打来电话。记者随即赶赴宿迁采访，未成想竟与部分村干部组成的拖粮“突击队”不期而遇……

　　为躲村官，儿童翻墙上学

　　10月26日清晨，丁嘴镇丁庄村倪庄组。农忙已基本结束，但多数村民家却是铁将军把门。快报采访车沿村庄门前一路寻找，终于见一村民从铁门上开通的门洞里往外招手。记者下车接过他的钥匙开了门，村民探头四下看了一圈，才出门开腔：“没法子啊！要是让村干部们看见家里有人可不得了！”

　　村民拿出两只凳子，让记者坐在门口，仍旧锁上大门。记者一落座，四下不知从何处冒出的村民们很快围了上来，并七嘴八舌介绍起村上已经持续了四天的“催款行动”。

　　据63岁的孙老汉介绍，早在今年6月份的时候，村干部就通知农户及时交纳2004年度的水利工程费、机电排灌费、一事一议费与道路捐资费。这四项费用中，仅有道路捐资费属于政府要求的“群众赞助一点”的自愿性费用，同时也是收费额度最高的一项：按人头收取，每人60元，凡有耕地的农户就需交纳。一算下来，不少农户家都要交个三百余元。对于这部分费用，相当一部分村民觉得自身的经济能力不能承受，便拒绝交纳。其中尤以丁庄村与继章村这两个经济薄弱村未交纳的村民为最多。“说起来，修路也是为我们好，政府补贴不够的时候，老百姓如果有钱也会交一些，可是我们真是没有这个能力啊！为了将来的好路断了现在的活路，那怎么行呢？”孙老汉很是无奈。

　　但村干部并未允许村民们“自愿”性地选择不交纳这笔费用。自10月23日一早开始，丁嘴镇政府驻村干部与村级干部便组成了63人的一个“催款突击队”，装备也很了得：17辆摩托车与3辆农用车。这支队伍又分几支小分队，连日来奔忙于继章村、丁庄村等村的各组各户，一旦发现某户“欠款”农民家里有人，小分队就立即登堂入室讨款，拿不出钱来就强行扒走村民们刚从田里收上来的粮食，黄豆玉米水稻都成。众村民无奈只得打“游击”来：每天一大早四五点钟起床便匆匆吃了早饭锁门出去，中午就趁着本村没有“突击队”的当儿，回家锁上门来胡乱弄点饭吃，遇上“突击队”经过，看见家里冒炊烟了捶打起门来，也不敢开。家里上学的孩子是不能从大门走出去了，只得撑梯子越墙而过，走屋后小路。牲口没空喂了，晚上要等天黑透了才回家。睡觉也不安生，稍有动静，就吓得坐起来，担心是不是村干部又上门来了。

　　躲不及的，家中粮食难保

　　即便村民如此躲避，还是有几户人家被“抓个正着”。丁庄村倪庄组50来岁高秀兰便是其一。因月子里落了病，造成下肢瘫软无力，她只能靠一个小三轮车代步。她的丈夫与两个儿子均在外打工，不久前媳妇带着孩子走亲戚了。23日那天早晨，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一大早8点左右，十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来到了她家，要她交钱。高秀兰一看都不认识，就没理会：“我也不少交钱，又认不得你们，就是给也要给我们村的书记丁续友啊！”几句话不合，十余人已经进了她家的偏屋，拿她家的口袋自行灌起水稻来。“他们就这样现装现抬，灌了好几袋水稻，又扛走了一袋大芦子（玉米）跟两袋黄豆，还拿走了一个平车轮，一袋尿素、一袋磷肥。最后把我自己骑的三轮车也给拖走了！我一个老太腿又不好，怎么跟他们争啊！”高秀兰落下泪来：“到今天我还是没有钱去赎。”

　　75岁的史广华则拿了她儿媳张锦一件被撕坏的衬衫给记者看。老人所讲的那一幕，23日下午不少村民都目睹了。来她家扒粮的是丁庄村书记丁续友带队的30余人的队伍。其间，76岁的老汉坐在粮食上不让扒，被拖开了，史广华老太抱着1岁的小孙子站在村干部开来的农用车车头前阻拦，也无济于事。张锦的衣袖被扯坏，胳膊被扭得紫红肿胀。干部们还是“带”走了老人家的14口袋的玉米与一口袋黄豆，这也是今年她家新收的所有玉米与黄豆。

　　村民们出示了村里所开的道路捐资费交纳票据，记者这才发现，这项原属赞助性质、应自愿交纳的费用，竟然填在“江苏省农民承担费用专用票据”上，而票据所盖的椭圆形章上，刻的竟是“江苏省减轻农民负担领导小组办公室全省统一专用票据”字样。

　　如此拖粮，是拿去做抵押

　　排队接受采访的队伍还很长，但一位农户带来的消息却让记者不得不暂时中断：就在记者在丁庄村倪庄组采访的同时，“催款突击队”已经又到了丁庄村杨庄组的农户家里开始了“行动”。记者赶到时，杨庄村村民杨邦成家的5口袋粮食已经被抬上了一辆农用拖拉机上。拖拉机边上站着十余名干部模样的男子，均否认自己是“突击队”的成员。而原先躲在一边的杨邦成却站了出来：“我打电话到市里问过了，水利工程费是无条件的要交，道路捐资费不能强行集资，现在村里不管有没有能力都收一人60块钱，我孙子还没满一岁，也没分一点地，也要收！没钱就抬粮食，这不是强盗土匪吗？”

　　没有人回答他。5袋粮食放在农用车里，老汉嘴上说得厉害，还是不敢拿回家。

　　经群众指认，丁庄村书记丁续友不得不在现场接受了记者的采访。他首先否认了“扒粮”的说法：“我们只是把粮食拿去做抵押，老百姓只要把欠村里的钱拿来就能把粮食赎回去了。不是扒他们粮食。”

　　至于如此强制性地收缴道路捐资费究竟是哪一级政府下文，又有何依据，丁续友称自己也不知情：“我也是才上来当书记的，具体政策也不大懂，上面的文件也没看到。我只管收钱。”而该村村主任丁勇则又出高论：“我们是村级干部，不能越级看上面的文件！”

　　丁勇正在劝记者不要干扰他们的“工作”，一村民又赶来告知：另有一支“突击队”正在丁嘴镇继章村五组、六组的两个村庄上“行动”，村民们希望记者去现场看看。

　　记者驱车在乡村道路上疾行，沿途村民们则自发地指起路来。从五组赶到继章村村部，见两辆农用三轮车停在村部门口，走进村部院中，透过大队部办公室窗玻璃可以看到不少成袋堆放的粮食，但并无干部在内。记者又赶到继章村六组，终于在一村民家后屋中见到了这支“突击队”的又一批成员。原来闻听消息，他们已经分散了，有摩托车的，就骑车开往别处暂避，还有十来名一时无法走远的，干脆到一农户家后屋坐下来。记者进得屋里，其中有4人已经围桌甩起了扑克牌，还摆上了几根香烟聊充“赌资”，其他显然“不好安排”的干部们，则一脸尴尬地坐在屋内。

　　丁嘴镇组织科长张立峰是驻继章村的干部。他告诉记者，这次征收道路捐资费是以做思想工作为主，可是干部素质不一样，所以工作方法也不全对头。但他对此表示无能为力：“我也没办法，端人碗服人管，只能接受组织安排。总要完成区里镇里下的任务啊！”

　　村民护粮，被打成脑积血

　　当时已是下午两点，记者在去丁嘴镇政府的路上又被一老汉拦住。这位名叫胡守奎的老人称，他那嫁到丁嘴镇继章村的女儿胡彩红因为无钱交纳道路捐资费，又不让村干部强行“扒粮”，于24日一早被打得脑积血，现已入住宿迁市中医院（如图）。

　　宿迁市中医院住院部3楼12床，26岁的胡彩红正挂着点滴。嘴唇肿得老高，她无法讲话。她的丈夫彭清虎称，自己当天也曾被人朝背部打了几拳，但没什么大问题：“那天早上九点多左右，胡彩红正在洗头。还没洗好，10来个干部就上门了，我们只认得本村的妇联主任。他们一进门就要240块的铺路钱。我们说暂时没有钱，能不能缓一下。他们不让，就要扒粮食。胡彩红说等下午卖了粮食再交钱，他们还不让，丁嘴居委会书记陈怀银就指挥他们搬粮食。我拦住不让搬，胡彩红又说等她头洗好了去借钱，他们还是不让。然后就把我按到沙发上去打......后来有两个人按住了胡彩红，她的脑袋撞翻了茶几，陈怀银又朝她打了两拳，鼻孔当时就流血了。他们把我家的七袋粮食抬回了村部去。”

　　干部们拖走粮食后，胡彩红很快出现了昏迷症状。彭清虎四处借钱，当天下午送她到了附近的大兴镇医院，对方说治不了，又紧急转往宿迁市中医院。其间，他曾托亲戚给村干部打电话，说人被打得脑积血了，村里要负责出钱来治病。得到的答复是村里不管。

　　令彭清虎夫妻颇感安慰的是，第二天一早七点，胡彩红父亲胡守奎找到了丁嘴镇党委书记李柏的办公室，刚讲了此事，李柏就安排了镇信访办主任丁先林带上500元钱，陪老汉来到医院，并表示承担一切医疗费用。记者到达医院的同时，丁先林再度带了1000元钱过来。对于胡彩红被打伤一事，这位信访办主任也很无奈：“我们负责信访工作的，只能做那么多，也没有权力处理谁。”

　　胡彩红对于镇里能承担她的医疗费已经感激不尽。她的头发上，还留着被打当天未及抹开的洗发膏。调查开始，干部集体辞职下午4时许，又有村民致电记者。说是有个别村干部发话了，凡是下午接受采访的和协助采访带路的村民家，当晚村里都要上门去扒粮食：“记者帮帮我们吧，再扒下去，我们真是揭不开锅了啊！”

　　为防事态扩散，记者直奔宿豫区政府，找到宿豫区区委书记许步健。听了简要介绍后，许步健非常吃惊，他当即致电丁嘴镇党委，要求通知“突击队”的村干部立即停止入户扒粮的行为。同时又立即通知区农工部牵头，由区纪委、区公安局成立调查组，查明整个事件真相，严惩扒粮伤农的有关当事人；保护农户利益，无条件退还扒回的粮食，受伤的则由政府负责治疗。

　　27日中午，记者再度致电丁嘴镇丁庄村与继章村的部分村民，得知所有被收去“抵押”的粮食已经被村干部们用原先扒走的农用车给挨个送上农户家门了：“听说一早晨就通知他们送的，还不肯，后来是区里再三来电话催，才还给我们。送的时候还是要我们交钱。实在没有的，也是先欠着。”

　　提及此次扒粮事件，丁嘴镇党委书记李柏则有着满腹苦衷：“我们镇总人口就是2900多人，去年人均纯收入3200元，全镇当年财政是610万元，当年发放工资就要530多万元，仅有的80万元可用于兴办各项社会事业，办实事的力量明显不足。但我们也要响应上级的号召，要为农民办好五件实事。其中镇村道路建设是重中之重。丁嘴镇要在两年内铺设镇村道路42.3公里，建设资金除了省里的补助、区交通局的支持外，还有400万元的缺口。这样一算，本镇农业人口每人捐资最多不超过140元。我在5月份就亲自拟了个文件发放到全镇，建议分三次交：今年60元，明年和后年各40元。到今年10月，今年应收款还有20多万元的缺口。眼看着天转冷了，工期耽误不起，我们就要求各村继续做好宣传发动工作，尽量争取农户主动捐款，可没想到还是出现了扒粮抬物的事件。”

　　但更让李柏头疼的是，他那些犯了错误的部下们，并不配合区纪委与区公安局的调查。下午4时许，调查组来电称，群众方面的调查笔录已经做完，但一部分当事的村干部则拒不见面，甚至有8人提出了集体辞职。希望李柏去给他们做做工作。“在几年以前，这种现象（扒粮）在苏北并不少见，现在老百姓的法制意识增强了，地方经济不发达，工作就很难做。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些村干部有不少都是我再三动员他们上来当的。光是丁庄村，这两年就换了5个村支书。上级任务完不成，自己一年两三千块钱工资也拿不到，没人愿意干啊！现在再去处理他们……”李柏讲到此，已经不知道如何继续：“我们需要反思的，不仅仅是法制观念的淡漠，减轻农民负担的意识不足，还有其他的……”

　　违反党纪，责任人受处罚

　　28日上午，丁嘴镇党委给宿豫区委递交的检讨书中表示，将配合区委工作组妥善处理善后事宜，严肃追究相关人员的纪律责任；抚慰农户情绪，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综合整顿个别干部的政策法规水平与工作方法等等。与此同时，丁嘴镇党委还给丁嘴镇党委组织委员张立峰、丁嘴居委会书记陈怀银、丁长庄村党支部书记丁必生、继章村党支部书记彭家富等人分别处以党内警告处分。

　　宿豫区农工部有关领导也表示，将会对全区镇村级干部加强宣传教育，使得中央关于减轻农民负担政策深入干部心中，并落实到具体的各项工作事务中。

　　但记者的一个提问却让丁嘴镇与宿豫区的两级领导陷入了为难境地：对那些确实无力“自愿捐资”的农户而言，他们未曾交纳的道路捐资款，是否会被乡镇作为“欠款”处理，以后再行索要，还是就此一笔勾销？对于财政困难而又要完成上级任务的政府部门来说，他们无法直面这一难题。宿豫区政府副区长李先国皱起了眉头：“按照国家政策，是不能处理成欠款的，这样一来根本收不到什么捐资费。可是修路也为的是老百姓方便，再说道路建设这事，往往是省里往市里下任务，市里往区里下达任务，一级级压下来，资金又不够，又不能拖后腿，又要减轻农民负担，怎么办？”（新华网江苏频道南京11月3日电）（来源：现代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