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格宁
逃也似的离开深圳———即使不全是经济的考虑，我也喜欢夜间航班，咚的一声滑轮落地，四周飘起黄色光带，安心温暖的不止这些，大厅里坐着接我回家的人，如果不是世界消失，这个人永远都会出现，他必坐二十块的巴士来机场，不紧不慢地打开一本书，都是我不屑的，以前是南怀瑾、黄仁宇、李敖，现在是哈耶克、波普尔，回程我们坐出租车，为了我的舒适——我相信潜移默化的影响，我也渐渐地如此待人（待我儿子）。几个月前，我小时候爱慕的王同学在聚会时频频接到女友电话，要他去机场接她，纠缠实在是难堪的，同为女性我都难为情。王同学走之前嘟囔：“是飞机场又不是火葬场，一定要去吗？”飞机场火葬场不是一样吗，生离死别皆痛心———他会怎样走下楼梯，在人流中截车，说：“快点，快点去机场。”他有的是钱，她得到了什么。后来听说她打他打得很厉害，因为他执行“早晚一个电话，中午见面汇报”执行得三心二意。多么难过，而且你不晓得该为这个男人还是这个女人，只是难过。不讲别人———我曾感受过幸福，如今我也有了把这份幸福传递给儿子的强烈意愿。
在深圳候机时，有“学而优”开的门市，我还刚刚知道这是中大的分支，除了我一个女人，其余都是男职业经理人模样的，他们和这家书屋一样装腔作势，停留在《执行》、《解决》、《思考力》之类的陈列前，我本极不喜欢在这样既无折扣、又无丰富选择的地方买书，但因为候机时间实在太长，挑了《纽约书评》精选，可能和《书城》、《万象》差不多，如果真这样，那就只有回家进废纸堆一途。我是在旅行中听到耶利内克获奖的消息，书架上还没有她的作品，不可能那么快，至于够格不够格，要看了她的作品才可以说，起码不授予米兰·昆德拉是对的，他算不得大家。
折回座位时间仍多，又往书屋，来来回回几趟，翻了翻《中国娼妓史》，里面的画意态撩人，我非常喜欢———也许是怕误机，又也许是看了后心神不宁，我竟没有耐心再看别的书目，寻思要不要买下来，再望四面八方的人，也没有人多看我一眼，拿了书径自付钱，店里提供的胶袋透薄，外人一看“娼妓”两字赫然，会不会哑然失笑，我又问店家多要了几个胶袋层层包住。
我对妓女很有兴趣，聂绀弩说娼妓是文明的怀疑者，那么对应的嫖客呢，也是文明的怀疑者吧？先生曾说过富于女人气的女人不是妓女的好材料，我说真正富于男子气概的男人也决不是嫖客的材料，因为对方的性别是可贵的———当时在万米高空，我闭目思考，旁边的乘客一直伺机等我睁开眼，他油渍渍的，心灵和身体皆不洁。
“亲爱的，糟透了，待会儿细谈。”我亲吻丈夫的脸颊，他在我眼中不算帅，但我渐渐成了一夫一妻制度的忠实执行者，“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