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戴

　　王天琦

　　稻城是四川西北部的小县城，差不多要和云南、西藏接壤了。从成都到稻城要先走川藏南线，然后从理塘岔路过去。在驴友的推荐文章中，这一条线路美绝，也险绝。驴友们背着行囊用双脚量过去，我们却无法做到艰苦卓绝，便租了一辆日产三菱帕捷罗。

　　老戴姓戴，是我们的驾驶员，名字忘记问了。

　　老戴年纪不大，四十岁出头，上海人，父母是知识分子，国家困难时期分配到江西工作。老戴却没能继承父母的知识禀赋考上什么名牌大学，高中毕业便参了军。复员后工作不理想，辞了职奔四川的一个战友，筹了很少钱便买到一辆车跑旅游，还娶了一位四川媳妇，据说是一名大律师，三个多月前刚刚得了位千金，因此老戴车行一路满脸洋溢着幸福，生活的一切似乎都在他的精明算计中。

　　老戴尽管不是生于四川、长于四川，对道路却极稔熟，我们带了很多本地图，到他那儿便用不上了，前边何处、路况如何，都在他的胸中。难得的是，老戴是一个音乐发烧友，车中的碟片很多，且都属高雅音乐、古典音乐、轻音乐，歌曲或是三高、或是中国老一代民族或美声的歌唱家的代表作，一路天籁配美景，我们兴奋得难以抑制，老戴却很沉静，只是和着音乐哼唱。

　　康定住了一夜。老戴没染上导游的毛病，介绍宾馆、购买旅游纪念品、吃饭等等，都随着我们的兴致，绝不主动提出要求，只在我们询问时，介绍几套方案供我们选择，而且大都以省钱为原则，唯恐我们上当受骗。而且老戴总是那么气定神闲，没有任何强烈的愿望或悲喜色彩。在康定我们才感觉到，川菜在四川的影响远不如在省外。在成都称川菜为川菜，离开成都平原，川菜似乎不再成其为川菜，包括康定。论景致，离开成都平原才刚刚开始，论饭菜，离开成都平原则要一路苦熬了。老戴倒是善解人意，离开康定后本来当在理塘住宿的，但他讲理塘虽是县城，吃住却不好，倒是理塘前行五六十公里处有几户人家，烧的鱼甚好，也有特色。其时天色将晚，又开始有零星小雨，但我们挡不住诱惑继续前行。终究天色已晚，赶到那几户人家时，菜都已经卖完，此时雨开始大了，我们不愿走回头路。再往前走，大车灯光之外便看不清楚，夜太黑，灯光非但穿不透夜幕反倒被黑夜吞噬，走上百里也见不到一星点灯光，川藏高原人极稀少的。一路只见得一样活动的东西，从灯光前一跃而过，是麂子，还是狼？平添的不是鼓舞却是恐怖了。因为我们每天一路看来只是险峻的盘山道，白天当要小心翼翼，晚上岂不更危险。老戴仍然不紧不慢，既看不到紧张，也看不到疲惫。重复着几个简单的安慰词：没事，没事，不要怕。

　　待从稻城回来，经过桑堆镇的红树林草原，才感觉又回到那天晚上的路途，发现这一晚行的路，全非盘山道，而是古冰川地形中最为平缓的部分，没有悬崖、深渊，路两侧只有一眼看不到边的石头，一车人便全都释然，又开始激动。老戴仍旧淡然：“我说过的，没事。”老戴很较真，我们和当地孩子照相时要付钱，他阻止：“你不要坏了他们的民风。”坚决而简洁，脸上还透着客气的笑意。

　　回来时，取道近地四姑娘山，下得山来，疲劳封住了双眼。老戴看我们在车上打瞌睡，便少有地叫醒我们，显出难得的兴奋。“你们醒醒，马上到卧龙了，我耍一段车技你们看！”一段又弯又陡的盘山道，时而阴雨翻滚，时而天空湛蓝如洗，老戴恣肆地飞奔而下，让我们惊惧地长呼短叫，无法自已。下得山来，老戴问道：“咋样？”我们依旧在兴奋的热度中：“好把式！过瘾”，说完便感觉脊梁骨嗖嗖地冒冷汗。

　　返抵成都，我们最大的愿望便是吃上一顿川菜，老戴让我们自己挑馆子，我们人生地不熟，如何去挑。老戴沉吟了一下：“我们去大融和试试。大融和是紧邻西环路的一处饭店，确是不错，吃饭也要排队的，在门口摆上一溜凳子和瓜子，等候也成了风景。”在等候的间隙，我们拿出笔记本电脑，回看一路拍摄的数码照片，老戴现出难得的主动：“我看看！”边说边从衣袋中掏出眼镜，我们齐问：“怎么还要眼镜？”

　　“嘿，我是近视眼。”

　　“啊！那你这一路……”

　　《人民日报》 (2004年11月13日 第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