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租来的房子里聆听尘埃的呼吸

　　重量级

　　本期推荐《沉默如谜的呼吸》

　　艺人：周云蓬

　　四年前初夏，我还在一家杂志社工作，当时负责校对，有一篇稿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是一个在京城酒吧里唱歌的盲人歌手写的一篇文字，那是他生活的一份简介。在那一千多字里，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他对爵士乐的理解——“它就像是一个无限不循环小数在无休止地舞蹈……”我那时刚好搞到一批顶尖的爵士乐磁带，就因为这句话，我给他寄了几十盘，还和他在电话里长聊过一次。我的目的很明显，希望在他的歌声里可以听到我最喜欢的音乐风格的影子。同时，我也很担心，怕自己期望的只是一个音乐舞台上的匆匆过客。几年过去了，听过的爵士乐唱片已经数不清了，而期间总是会想起他的那句话，还有那批爵士乐磁带的下落。但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我想他应该归入普通人的正常生活里了吧。直到一天下午，朋友买到了这张专辑，我才把记忆和此刻再次小心地连接起来。

　　在中国大陆，周云蓬并不是第一个唱歌的盲人；但在这半个世纪里，他很可能是第一个走进录音棚的盲人歌手。在周云蓬之前，台湾有金门王和李炳辉、曹松章、萧煌奇。他们的经历以及那歌声的云游，因为某种原因的距离，我们都无从得知。他和他们一样，都来自我们不熟悉的另一个世界，却又和我们活在这同一个世界。各异的视线，相互的声响，最后都将归入一致的思绪：

　　为什么我们总要唱起那首忧伤的歌？

　　日子像流水一样过去，歌声像是为了疗伤才会回来。四年半后，终于听到了那篇文章作者的歌声，居然和想象中的没有什么出入。周云蓬的嗓音让人想起音乐学院不被看好的声乐系学生，他不动声色地歌着，毫无进取心地唱着，太平淡了。平淡得不像是在歌唱，倒像是在哄着他爱着的人入眠。喃喃自语里，缺乏一种明显的号召力。这就像是一件半成品，顽强地呈现着它最初的质感。这流水的歌声兑现的是流年的日子，它没有给生活披枝挂彩，而只想让生活归复原形。《沉默如谜的呼吸》里10首歌的词曲基本都由周云蓬创作，他毫无修饰性的吉他演奏把这张唱片的娱乐性再度拉低，也让它远离了“装修类唱片”的行列。民谣歌手小河和打击乐手陈志鹏的伴奏为唱片增加了必要的可听性。我还注意到一点：整张唱片几乎没有几个形容词。我们又能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沉默呢？在比沉默还热闹一点点的歌唱里，他讲述着一个个在记忆深处静静生长的故事。对一个尽职的歌手来说，每一个该用的词语就像是一把该插的秧苗；无营养的词汇就如杂草一般，既然有危害，就必须彻底铲除。

　　开首曲《空水杯》里第一个出场的是一群玩童，在熟睡的长辈和发呆的大人之间，他们摸索着自己的黑夜和灯光。在梦中，他们听到了花开的声音，也看见了花败的尘埃。《鱼相忘于江湖》增添了生活中的主角，鱼和虫，神与人，鹰和青天，梦和睡眠，它们用相互依靠和遗忘构成了一个江湖的世道。

　　在万物发出的所有声音中，呼吸应该是最神秘的一个谜语。在每天反反复复的声音中，歌手凝神聆听着这最简单的生命张合。主题曲《沉默如谜的呼吸》散发着古典乐的神韵，歌者像是在朗读诗歌，宁静，坦荡。每一个物种的呼吸虽然音量不同，但都在为沉默解围，替谜语沐浴美感。《山鬼》把歌声拉往离城区更远的地方，那里的浪漫和悲欢，在成倍成倍地繁殖。在山鬼孤单的胸膛中，竟然也深藏着一腔热血。

　　《盲人影院》是歌手的自白书，悠然的回忆中，他一点点地、心平气和地勾勒着一个人的童年、少年和青年。于是，回忆变成了对视，一个歌手的成长鼓励了他想象的经验。不知道这首歌是不是中国流行音乐里第一首提到鲁迅的作品，在鲁迅与中国人惰性的回想中，他想通了上帝到底存不存在。在失衡的空间里，却有一出出意想不到的戏剧在上演。《失业者》是属于我们的集体财产，在对蓝天的视觉和春天的嗅觉间，周云蓬发现比失业者更恐怖的是局外人——每月的包吃＋包住＋300至800块不等的工资与一个失业者之间到底又该用一个什么符号来连接呢？

　　《幻觉支撑我们活下去》是又一群人发出的声音。生活是清醒的水，歌声是如梦的酒；生活是直觉的自由，歌声是幻觉的蜃楼。这些有着世界上最壮丽伤口的人，在幻觉的导向下，让伤口流成一首澎湃的歌。

　　结尾曲《蓝色老虎》来了，我终于等到了四年来的期盼。但我又想起了名曲“Summertime”(《夏日时光》)，歌者在开头沉陷在爵士乐的从容中，到结尾则拔高进了布鲁斯的激荡里。这首歌成为唱片中最西化的一首。

　　《沉默》的出版在某个空格后又画了一个勾，虽然它刚够唱片出版的及格线。但这呼吸深入到生活的底层，它闻透了绝望，也吸干了想象，它让沉默变得苍茫，它也让一个谜语“一路高歌，一路哭笑，天涯有余音”。

　　关灯的一霎，我顿然发觉，坐在黑夜里听他的歌，原来十分融洽。　邱大立

　　图：

　　《沉默如谜的呼吸》也有着沉默如谜的封面，却充满了来自生活底层的声音。